蒲松龄与《聊斋志异》:一个山东女人成就的伟大作品

  • 编辑: 董方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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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22-07-19 14:59:16

  人之将死,或许总是有些预感的吧。1715年,中国最杰出的文言短篇小说家,志怪传奇类小说大宗师蒲松龄,就曾经准确地预见了自己生命的终结。说到蒲松龄,我们都知道他的传世名作《聊斋志异》,却未必知道撑起这部伟大作品的,却是他背后的女人。

  01大师的最后时光

  那是春节前的一个午后,75岁高龄的他刚躺下午休,就看见妻子推门走了进来,妻子眼见他困意正浓,不想睁开眼睛,便没有惊动他,轻轻一笑,施施然转身走了出去。

  早春浓重的寒意砭人肌骨,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蒲松龄猛然惊醒,仓惶奔到门外,却只见枯木荒草,却哪里有妻子的影子。“她已经走了好几年了”,蒲松龄怆然一笑,喃喃默念,颤巍巍闭上门,蹒跚走到书案前,提起笔,百感交集。

  龙飞凤舞伴着老泪纵横,一首七言绝句跃然纸上:“一自长离归夜台,何曾一夜梦君来。忽然一笑搴帏入,赚我朦胧睡眼开。”这些日子来,他老是做梦,他赐予生命的仙狐鬼怪逐个来与他道别,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和妻子会面了,有些留恋,有些心酸,但总算还有些安慰。

  正月的太阳,照在身上很温暖。他喜欢坐在窗前的硬木椅子上,晒着太阳,看着屋外熟悉的风景。一切都是老样子,枯木荒草,厚重憨直而谦和,像极了他的一生。屋前的木槿却也固执,迟迟不肯开花。应该是等不到它们返青了,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一代文学大师与这个世界诀别的方式,是那么的自然顺畅,没有给任何人添麻烦。

  02因谣言而结缘

  蒲松龄与妻子刘氏的结缘,来自于一个谣言。刘氏13岁时,淄川地区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着皇帝选秀女的事情,刘家作为当地的富贵人家,既不贪恋皇家的荣华富贵,也不愿意把命运交代给一个未知。于是刘家连夜与蒲家商量,很快便将刘氏送到蒲家,与蒲松龄的母亲一起生活起居,刘氏做起了蒲家的童养媳。

  谣言平息后,刘氏返回娘家,又过两年,她才正式嫁入蒲家。蒲家贫寒,刘氏嫁过来是由富入穷,由贵入贱,穿的都是破布旧衣,吃的都是粗糠野菜。在蒲松龄的内心里,一定是觉得亏欠妻子的,但他从没有说出口,许是山东男人相对普遍的“大男子主义”在作祟吧。但刘氏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吃穿用度都尽可能地照顾着蒲松龄。家里偶有荤腥时,她的筷子从来都是绕着走,说什么都要让给蒲松龄。

  为了让蒲松龄夜里专心写作,刘氏经常陪着丈夫熬夜,夏天夜里,还特地坐到屋外做针线活,以防止野狼闯进院子,惊扰了笔耕不辍挑灯夜“书”的蒲松龄。一个弱女子,为了丈夫去孤身“防狼”,山东媳妇的优良品行,在刘氏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这样的感情,是简陋了些,甚至有些无奈,但其中饱含的真挚与温暖,却足以抵消物质的匮乏和生活的艰辛。年轻时,常羡慕小情侣们的卿卿我我;及至现在,却对相互扶持的鹤发老人感动不已。最美好的感情,是一生的相濡以沫,是蒲松龄和刘氏的56年厮守。

  03感情创造的奇迹

  蒲松龄写过很多诗歌,读着清淡寡素的很,和他的性格很是贴切。他的诗,遣词造句腼腆而踌躇,刚刚散开却又急着要收回来。即便对妻子用情极深,满满的爱意马上就要喷薄而出,他也会立即截流不许外溢。

  但这并不妨碍他感情隽永思想深远。就像我们到老少边穷地区做客时,农民端上来的一小盆吃食,羞涩寒酸却神圣热诚。他的诗是精心缝制的简朴素洁的门帘,有风吹过时,才微微掀起,让你从缝隙中瞥见房里面躲着的针线师傅,用心、倾注而针脚密密。

  69岁的时候,他表达了没法带给老妻良好物质生活的愧疚:“少岁嫁衣无纨绔,暮年挑菜供盘飨。未曾富贵身先老,惭愧不曾报汝恩。”老妻离世之后,无数次,他对着妻子的遗物,一把又一把抹眼泪:“烛影昏黄照旧帏,衰残病痛复谁知?伤心把盏浇愁夜,苦忆连床说梦时。无可奈何人似槿,不能自己泪如丝。生平曾未开君箧,此日开来不忍窥!”

  每一句都像刀背砍人,砍得偏体生疼。羞于表达情感的人,感情却真挚而浓烈。他把厚重的情感融入到作品中,于是,他的作品便生动而充满了灵韵,即便是仙狐鬼怪,都极为接地气,颇具人情味。

  “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木三分”,只有深情的投入,才让《聊斋志异》避开了妖言惑众的嫌疑,反倒成了志怪小说最高的巅峰,风行天下。前苏联教育家马卡连柯的一句话,算是对蒲松龄和《聊斋志异》的到位评价了:“爱是一种伟大的感情,它总在创造奇迹。”

  04写给妻子的情书

  读《聊斋志异》时,魔幻的故事固然让人欲罢不能,而充满灵韵、流畅而优美的文字,更是让人如痴如醉。深入阅读后掩卷沉思时,恍有巧笑嫣然的美妙女子悠然飘过,耳畔还回荡着溪涧潺潺的流水声。

  鲁迅先生说,只有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才能把花妖狐魅写的像我们的身边人一样和易可亲,却常常忘了它们其实是殊途,是异类,是滚滚红尘中不存在的幻境。

  蒲松龄创造的故事,总是缠绵悱恻,凄艳而美丽的,他将人与动物的跨界修复弥合,将生离死别的鸿沟抹平。他打开人心底的枷锁,给人以寄托,让禁忌的蝴蝶破茧而出,穿透现实翩翩起舞于广阔天空。

  《画皮》、《狐女》、《聂小倩》,每一次都是书生“缘瞻丽容,忽生爱慕,如茧自缠,遂有今日”,然后故事便徐徐展开,人与花妖狐魅的悱恻恋情说不尽,道不完。而谁又能说,这不是他隐忍深情的集中迸发,不是在写给亲爱妻子的最美情书呢?

  中学时,作为一介书生,深夜苦读时常幻想狐仙妖媚的到访,而这样的幻想,或许并不是只有我一人有过。倾注了真情实感的故事,总是能够深入人心。

  如果仅仅靠文字的优美和感情的抒发,《聊斋志异》应该也会是个好作品,但一定不会是经典的作品。蒲松龄将他对社会的观察,对人性的思考,在感情的自然流露中,投映在作品的字里行间,于是,《聊斋志异》就具备了“物哀美学”特征,也便有了灵魂。

  05穿越时空的跨界之美

  《聊斋志异》完本时,共491篇,讲了491个故事。这些故事或讲冲破封建礼教,追求自由爱情;或抨击科举制度,为读书人代言;或揭露统治阶级的残暴,体现社会意义。故事构思奇妙,语言简洁,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堂皇的鬼怪小说集。

  在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中,蒲松龄讽刺着政权与人生,寄托着理想与志向,赞美着自由与爱情,称颂着仁义与善良。仙狐鬼怪与黎民百姓,明明各有造化,互不相犯,偏又禁不住跨越界线,暗度陈仓。

  这样一部轻易凿穿时间与空间的铁壁,解放了文学与美学的边界,美的旖旎、澎湃、耐人寻味的作品,作者本人却十分谦虚低调,蒲松龄甚至从未想过《聊斋志异》能有多大的名气,能够流传多广。成书时,他留下了几句话:“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聊斋自志》”

  意思是:我慢慢积累,搜集了无数的素材最终成书,希望能在南宋刘义庆的《幽冥路》之后,继续延续志怪小说;我大碗喝酒为创作助兴,却像韩非子做《孤愤》之篇一样,弄出了这么个未必为这个时代所接受的东西。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部有着玄妙的故事和骈丽的文字的作品,不仅在江湖上声名远播,在庙堂之上也极受欢迎。甚至皇宫,都有专门人员手抄的《聊斋画册》,专供帝王闲时翻阅。而今,随着《促织》等著名篇章被选入中学教材,蒲松龄和《聊斋志异》,更是家喻户晓,几乎每个人,都在蒲松龄建构的奇境异域中徜徉过。

  06棺材是郑重的承诺

  青年时期的蒲松龄, 19岁即在、府、道三级考试中,连夺第一名,秀才加身,意气风发。但从21岁开始,好运似乎离他远去了,他用42年的时间参加了8次乡试,但“举人”之于他,却始终是可望而不可及。63岁时,在妻子的劝导下,他终于彻底放弃了“中举”事业,将全部的身心投入到创作中。

  蒲松龄60岁那年,妻子央他快些修建墓地,好为后事盘算。他相中了一口柏木棺材,纹理端庄,材质稳实,他买下它,转过头就对妻子说:“将来我们谁先过世,谁就住进这口棺材里。”在物质匮乏的时代里,这样一句话,比现代人留给妻子房产地契更显贴心。“生同衾,死同穴”,这是最甜蜜的语言,也是最郑重的承诺。

  刘氏的喜悦掩饰不住,这个对生死看的很开的女人,却不愿意蒲松龄先离开:“老爷肯定是会长命百岁的,棺材当然是给我准备的,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用得上。”她对他的用情和依恋,听之心碎。

  虽然写鬼写妖,但蒲松龄却不是一个迷信之人。直到晚年,他发现再也没有能力给妻儿提供更好的生活时,他才回忆起了父亲给他讲过的故事:在他出生之前,他父亲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个上身赤裸,乳前贴膏药的和尚走入他的房内,神色自若不发一言,在房中稍待片刻,迳然离去。

  他脑中灵光一闪,看看冷落破败的门庭,想想功名落魄的一生,终日奋笔疾书只为生计,成天埋首字墨恰似修行。一个老妻,恩情绵绵,提供创作动力;一本《聊斋志异》,言辞切切,写尽一世人情。他莫非真的是和尚转世,一生局促寒碜,却以文字托钵,在滚滚红尘中,佛度有缘人?

  07与作品迥异的形象

  70岁生日的时候,因为蒲松龄逐渐显露的名气,儿子请来了江南名画家朱湘鳞,为他画了一幅画像。画像里面,他已老态尽显,但眉目却是意外的舒朗,特别是一双眼睛,和气明亮,沉静中闪着灵光。他身穿天蓝色的宽松马褂,脚踏深绛色的长筒靴,头戴深绛色的官帽,一手捻着花白的胡须,一手自然垂在椅把上,脸上有一股自在的文气,却一点也没有写惯狐仙鬼怪而相由心生的阴森诡异。

  或许看透了世事的文人,那种内生出来的豁达淡泊,早已脱离了躯壳的限制了吧。就像曹雪芹,头大身壮面色黑,几与宋江称兄弟。单论外表,那是没有一点文人雅士、名门望族气质的,但这个“粗卤”壮汉,就是写出了无与伦比的《红楼梦》。

  曹雪芹毕竟是大家族的子弟,吃穿用度并不需要过多考虑,相对之下,蒲松龄的“半饥半饱清闲客,无锁无枷自在囚”就显得为难多了。但个人反倒更欣赏蒲松龄那份随心所欲,自主荡堕的风格。

  蒲松龄的身形,一直都是瘦削的,或与他喜欢抽烟有关,墓穴出土时,混在铜碗与家居用品当中的烟杆格外抢眼,这个烟杆作为文物,至今仍收藏在山东淄川蒲松龄博物馆。

  当年的蒲松龄,或许真的像野史中描述的那样,在各地商客必须经过的路上安置茶桌,茶桌上摆放着茶具烟草。无人路过时,抽烟喝茶与妻子默默深情对视;有商客到来时,则盛意拳拳地向他们敬烟奉茶,听取各地的奇闻异事,为《聊斋志异》的创作搜刮天下素材。

  08世间最完美的情书

  每个人都应该感谢蒲松龄的,他为我们留下了这样一部大部头,我们借此可以了解古代的世情风貌,人间冷暖;即便到现在,他的故事依然能够给我们以遐想、以寄托:我们可以与他一道痛斥统治阶级的黑暗,抨击科举制度的腐朽,憧憬尽善尽美的爱情。

  我们更应该感谢刘氏,这个几乎完美的女人,用孱弱的肩膀撑起了家庭的全部。她默默地站在蒲松龄的背后,却给了他创作的最大动力和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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