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获得高速发展，与重视市场的作用密不可分。建成完备的市场经济体系，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也是现代化建设的重要内容之一。

  市场是原始社会末期生产力初步发展、出现剩余产品交换的产物，也是人类为解决社会分工生产和多样消费需求之间矛盾的重大发明，其中隐含着市场是通过怎样的契机形成的问题。对此，从世界经济史来讲范围太大，但如果缩小一下范围，仅从汉字中出现“市场”概念的角度来谈一谈中国古代“市场”的形成，不仅有管中窥豹之效，还能丰富汉字学和中国文化方面的知识。

  简要而言，“市场”是指交易场所。在汉语中，“市场”是个复合词，我们不妨从文字学角度分别考察一下字义。

  “场”，繁体作“場”。《说文·土部》：“場，祭神道也。”许慎所说的是引申义。場，从土，表土地；从昜（构意为太阳升起）亦声，表阳光照射；整体构意表示阳光照射的地方；实指意义表示晾晒收打粮食的平坦空地，也就是农村的场院。场院一般为方正平坦有一定范围的空地，又是人多物聚的地方，因而引申可表祭神用的“坛场”、从事某种活动的领域范围、人们聚集的场所等一系列用义。由于集市贸易的场地，一般也是有一定范围的平坦空地，也是人多物聚的所在，因而“場”引申又表“集市”。有些地方管“赶集”就叫“赶场”。当然，这只是局部地区的叫法，并不普遍。所以，在“市场”一词中，“场”还是应该按“场所”义理解。

  再来看“市”。《说文·冂部》：“市，买卖所之也；市有垣；从冂、从乛；乛，古文及，象物相及也，之省声。”许慎的析形是就小篆而言，释义是引申义。从文字溯源来讲，“市”字的形成有两个字形来源，其字义演化也是比较复杂的。

  从时间上考察，表示市场的“市”字最早出现在西周铭文（金文）之中。金文“市”是个会意兼形声字，上部从釆（番）。“釆”，从“止”旁带有数目不等的小点构形，“止”表脚，小点表脚上沾的泥土。“釆”本表用脚踩筑田埂，在“市”字中，意通“止”，表示落脚踩踏。“市”的下部从 （示）亦声（兼作声旁），表示祭台；整体构意表示上神脚踏（降临）祭台，实指意义表示上神降福于祭神之人。

  图1：“市”的字形演变

  其实，甲文中就有与“市”写法相同的字，但其不表“市场”义，而是表示求神降福义，这个字就是“祉”字。“祉”，在甲文三期字形中有三种写法，甲文①形上部从止，表示下落之脚；下部从示，表祭台；整体构意表示上神降临祭台；实指意义表示上神降福于祭者。甲文②形改为从釆，从示亦声。从“釆”与从“止”同义。甲文③形上部从“釆”，下部的“示”简写作 ；构意与①②形相同。

  对比字形可见，金文“市”正是从甲文③形演化而来。不同之处在于金文“市”上部的“釆”中为两点，甲文中的“釆”中为三点，这是由于“点”在“釆”中只是表义的附加成分，加点多少并不影响表义。譬如在甲文②形中，“釆”中所加的也是两点，与金文的写法就比较一致。后世的“祉”，陶文与甲文①形相似，上部从止，下部从示。玺文则改为左右结构，左边从示，右边从止，这也是今天“祉”所遵照的字形。至于形声关系，则改成了“示”为形旁，“止”为声旁。

  综上可见，金文“市”是从“祉”转借而来。那么表“祈福”义的“祉”又怎么会被借来表“市场”义呢？这就不能不提到“庙会”这种宗教和商业活动相结合的形式。

  庙会，又称庙市，是中国历史上的一种重要集市形式。一般设在寺庙里边或附近，在节日或规定的日子举行。旧时，北京就有很多庙会，像隆福寺庙会，东岳庙庙会，白云观庙会，火神庙庙会，都是比较有名的庙会。近代的庙会是一种大型购物聚会，更是一种节日游娱活动。届时，不仅大小商品琳琅满目，各种戏剧杂耍也会登场献艺。人们纷纷“赶会”，购物观摩，甚是热闹。有些地方由于每月都有定期庙会，一些商贩和手工业者索性在庙会附近定居下来。他们不仅在庙会上做生意，平常也做生意。于是，庙会附近便逐渐演变成了商业区，譬如老北京的花市商业区就是在火神庙庙会基础上形成的。

  现在再来看“祉”，其字义是求神降福，求神降福的地方也就是“庙”。“祉”字中并没有表“房”的偏旁，那么它是如何与庙产生联系的？这是因为文字是象征性表意的，“祉”字虽然没有表房的偏旁，但按照常识人们自然会联想到与神教有关的庙。在古文中，“祉”字确实有一种从“止”在“宀”下的异体写法（见图1第一行后边）。大概是因为房中有一只脚的构形反而让人莫名其妙，便被后人废弃了。

  求神降福是一种宗教祭祀活动，客观上会造成人群聚集，自然也会吸引商人聚拢在周围做买卖，这样就形成了早期的庙会。由于庙会使商业活动与宗教活动在实际中形成了连带关系，在人们的概念认知中会造成关联性同化，因此通过转代就使本表祈福义的“祉”转化成了表“市场”义的“市”。所以说，金文“祉”表“市”义是从庙会演化而来。由此可以推断，庙会这种集市形式并不像传说的那样是唐朝才有的，而是在西周时就已经存在了。尽管早期的庙会还不能与后世的相比，但简单集市的规模应是已具备了。

  与金文相比，陶文“市”的写法变化较大。以往有人认为是从金文“市”简化而来，其实不是。通过对比字形就能看出，金文“市”明显是上下结构，而陶文则明显是内外结构，两个字的相似度很低，所以陶文字形另有字源。

  图2：“市”的字形演变

  从字形演变来看，现代的“市”字是从秦简演化而来，而秦简字形又是从陶文“市”隶化（把篆字改写成隶书）而来，再往前查则可发现，陶文“市”其实是从甲文五期的“朿”演化而来 。“朿”，甲文①形从“丰”在“冖”中会意。“丰”（其义同木），甲文象树苗形，下面形似圆球的部分表树苗根部带的土团；树苗外边的“冖”旁，表支护树苗的木架；整体构意表示用木架支护的树苗，实指意义表示用木架围护起来的事物。甲文②形的“朿”省掉了根部的土团，整体字形变成“市”字，而陶文“市”正是从此转借而来。甲文③形在“朿”左边又加了与“師”字左边一样的偏旁（表帐篷），整体构意表示木栏围起的帐篷；实指意义表示军营或君王的临时驻地。

  “朿”在甲文卜辞中主要有三种用义：其一，指殷商某地的地名。其二，由于古代祠堂门前一般都设有护栏，神主的牌位排列起来也像木栏，于是譬喻指祠堂或神主的牌位。如“大甲朿”，指供奉殷商祖先“太甲”的祠堂或牌位。这个意义后世用“祠”表示。其三，由于古代临时驻地在帐篷之外设有护栏，于是譬喻又指君王的行营或军队的军营。在甲文卜辞中，商王外出的驻地有两类，一类叫“官”（馆），指地方官署中设立的客舍。另一类叫“朿”，指的是临时搭建的营地。由于这种驻地常常与商王率兵出征相关联，所以这种临时驻地应该是指军营。譬如“屯朿”，指屯兵的营地。“齐朿”，指比邻齐地（东夷之地）的军营。这个意义后世用“次”表示。

  那么，陶文为什么会借“朿”来表市场呢？对此，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理解。

  第一，“朿”可以泛指木栏围起来的地方，而古代的集市恰好就是这种形式，于是通过引申，“朿”就被借作了市场的“市”。许慎说“市有垣”，意思是说市场都有围墙。这显然是指城市中比较固定的正规市场，常见的农村集市基本都不用土墙围挡，而是用木栏围挡。有些简单的集市，就是栽些木桩然后拴绳围拢而成，而最简陋的集市（场），则是由一块辟出的空场充当，基本不设围挡。

  第二，“朿”由木栏围挡的地方，譬喻可指门前设有围栏的祠堂。祠堂也是庙的一种，也会在周围形成庙会市场，因此以庙会为媒介，“朿”也会通过转代而表“市场”义。

  第三，“朿”由木栏围挡的地方，譬喻可指军营。军营中的官兵动辄成千上万，除了军械粮草之外，还需要大量的生活物资，因此也会吸引大批商贩云集军营周围做买卖，从而形成军营和市场相结合的军镇。这样一来，表示军营的“朿”也会通过“军镇”转化为表示市场的“市”。我国有很多城市追溯其历史就是从军镇发展而来的，譬如北京、武汉、沈阳、兰州、乌鲁木齐、大同等。

  在我国，商人介入军队物资供应有着悠久的历史。我国古代解决军队物资供应有两种办法，一种办法是由官办的军需后勤部门负责，楚汉战争时期的萧何，就是刘邦大军中负责后勤供应的最大军需官员。另一种办法是委托商人负责后勤供应，譬如明代北戍军队的粮食就是包给商人供应的。在实际运作中，官办后勤和商办供应往往是结合采用的。即主要的军械物资由官方供应，生活上的杂货则委托商人供应。其实，商人供应军需就是在军营里面或附近做买卖，但是不排除其中有做粮食、被服等大宗买卖的。

  近代，商人围绕军营做买卖有个专有名词，叫作“赶大营”。近期在国内播放的电视纪录片中，便介绍了众多天津商人在清末“赶大营”发家的故事。他们历尽艰辛随左宗棠大军远征新疆，一方面有效保障了大军的物资供应，为保卫边疆做出了贡献；另一方面他们也获得了丰厚利润，成了近代天津有名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