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宗教雕塑文化审美琐谈
- 作者: 刘亚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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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雄踞中国西部,以“世界屋脊”闻名于世,独特的地域、历史等因素造就了她与众不同的文化,其中,藏族宗教雕塑文化可以视为高原文化的重要体现。
早在新石器时代,藏族先民们已经能够制作浑厚、敦实的陶器,并且纹饰刻画生动,线条粗犷;石器和骨饰磨制细润、造型精巧。这些工具饰物已经凝结了先民们的审美意识,开辟了藏族雕塑艺术的先河。由于自然环境的恶劣和认识事物的局限性等因素,藏族先民们相信万物有灵、崇拜自然神灵和祖先图腾,他们要把自己观念中的形象即心象表现出来,以供养和膜拜,寄托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于是进一步促进了最初的造型艺术——绘画和雕塑——的产生与发展。
藏族的宗教雕塑品类繁多,技法多样,数量浩大,题材广泛。归纳起来,其主要有圆雕和浮雕两种,多采用铜、石、泥、金、银、玉、木、骨等材料,此外,酥油塑也是藏族独特的一门艺术,色彩丰富、观感细腻。藏族宗教雕塑在技法上除了一般的铸、雕、提、包、镀、嵌等外,还采用了敲击方法,使做工独特精细。在数量上,藏族宗教雕塑简直数不胜数,广泛分布于寺院、家庭、神山、路口等地。仅据《中国藏族石刻艺术》一书载:玉树州结石寺周围的“嘉样嘛呢堆”除去大量损失外,据说仍存有石刻25亿块之多。另外,藏族宗教雕塑题材十分广泛,无论神魔鬼怪、法王名士,还是芸芸众生、各种器物,都收拢于此,浸润了艺术家们的心血和情感。
藏族宗教雕塑文化如此之丰富,其外象和内涵的艺术魅力之大,吸引了无数人对她的关注,本文仅从审美的角度来观照藏族宗教雕塑文化,以探究他们出自人民艺术家之手的外象和内涵的艺术魅力及人性精神。
一、用心灵点燃希望的灯
藏族宗教雕塑数量之大,实在令人惊叹。西藏各处寺院无异于宗教雕塑的收藏馆,大大小小的雕塑作品令人目不暇接;大多数藏胞家中也供奉着若干雕塑,虔诚地寄托了他们对生活的美好向往。走出寺院和家庭,在神山、路口等地,你仍然可以看到大量的磨崖造像和嘛呢石刻。藏族宗教雕塑单从其数量浩繁就足以令我们感受到一种视觉的冲击,精神的冲击,在别的国家或地区,你很少能看到如此普遍、数量如此之大的宗教雕塑。
藏族人民何以能创造如此丰富而生命力持久的宗教雕塑文化呢?何以能克服重重困难,不知疲倦地创造这一伟大的艺术呢?
我认为,这和他们的生存环境以及由此产生的民族心理有密切的关系。藏族先民们生存在环境恶劣的雪域高原,他们和其他民族一样,以自己的思维思考着自身和宇宙世界。他们由敬畏、恐惧自然进而崇拜自然、图腾和神灵鬼怪,他们相信万物有灵,山有山神,水有水神,各种自然物都有魂灵,人一不小心就会触怒神灵鬼怪,给自身招来麻烦和灾难。比如在山口大声喊叫和剧烈震动会引起雪崩,藏族人民由此认为这是触怒了山神,规定了诸如过山口不许大喊大叫等禁忌,并且严格悟守,不容冒犯。在这样重重禁忌的包围中,人们生活得谨慎而压抑。为了寻求精神上的解脱,他们借助雕塑和其它艺术形式,为自己营造了一个被拯救、被释放的氛围,他们把信仰和精神通过自己的一双手演化成可感的形象,对其进行膜拜、祈祷,以朴素的善待观念“讨好”并娱乐神灵,希望以此感动神灵,得到佑护,不受伤害,虔诚地寄托了自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
西藏宗教雕塑的大量创造还与藏族人民的一种观念有着密切关系。他们深信,每多刻一尊造像,多刻一遍经文,就是对佛的一层虔诚,就是多修了一份善业,弥补了一份过失,来世可以不受地狱之苦,而进入佛国天堂,拥有自在富足的幸福生活。他们正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创造着、积累着、“修行”着,把自己的理想都融进创造之中,以伟大的精神、坚韧的毅力,把理想飞升于神国,用心灵点燃希望的灯。
二、用心灵创造人性的美
藏族人民用心灵创造了宗教雕塑的外象和内蕴的美,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一>人的理想的全力塑造
藏族宗教雕塑艺术中对诸佛及其相关形象的刻画,依据其形象属性和面部表情,可划分为三大类:诸佛与菩萨之“静相”、护法与明王之“猛相”、外道鬼魔之“怪相”。诸佛、菩萨类细目下视,慈祥含笑,或坐或立,优雅端庄,和谐静穆,令人一见便觉亲切、亲近,愿意皈依佛门。护法、明王类则与诸佛、菩萨类完全不同,怒目圆睁,咬牙切齿,臂膀挥动,双腿叉立,表现出伏诛鬼魔的威猛、英武,令人望而生畏。外道鬼魔类被诸佛化身踏于脚下,或仰或卧,蜷缩扭曲,虽然渺小,但却透露出在强大压力下对于生的渴望,其中尤以挣扎者最富有代表性,他们的身体呈现各种欲挣脱控制的外张形态,肌肉扭曲,面部变形,透露出对自由的强烈渴望和追求,很容易使人联想起著名的雕像《被缚的奴隶》。
藏族艺术家如此全力塑造三类雕像的神韵,其中必然深深地隐含了他们自身的丰富情感和理想。佛教是“救苦救难”的,于是在塑造诸佛和护法等造像时,他们让菩萨慈眉善目,表现出大度睿智,抚爱众生。让护法、明王英武威猛,气势夺人。这都表现了他们对于美好世间的向往,对于美好人性的渴慕以及对丑恶的无限愤怒和憎恨。他们希望能有一个慈悲神奇的人物引领他们走向幸福生活,能在他们困难时以智慧和神力解救他们摆脱苦难,能将世间的丑恶消灭干净,战胜邪恶。藏族人民就是这样将对真善美的执著追求寄托在诸佛及明王的塑造上,将人类的理想异化在神灵的身上。正如费尔巴哈所说:“宗教是人的隐匿的宝藏的庄严的揭露,是人的内心深处的思想的自白,是人的爱的秘密的公开自承”。对于鬼魔的塑造,则更多的突出了艺术家们自己的人性精神和艺术表现力。鬼魔造像没有定规,艺术家完全凭自己的丰富想象赋予形象以抗争和追求自由的精神。鬼魔的塑造源于宗教教义表现的需要,但同时却为艺术家们提供了一个施展想象和创造力的广阔艺术空间,因此鬼魔形象虽然渺小不足道,但却闪耀着艺术家的人性光辉,透露出对压迫的反抗的张力,凝固了艺术家对于抗争的理解,对于自由的热烈歌颂和向往。
(二)凝固的生命流动
藏族宗教雕塑中还有一种很独特又很普遍的雕塑,那就是喜金刚。喜金刚造型各异,尤以双足多臂的最具有舞蹈性、灵动性,《西藏佛教密宗艺术》一书第63页的喜金刚就是一个典型。此尊金刚圆雕双腿斜跨,16臂中两主臂拥明妃,其余14臂在侧面很有节奏地渐次展开,小擘略向上屈抬,手则平伸,与大臂平行,呈三段折形,造像十分优美,富于韵律感。明妃左腿斜立,右腿盘绕于金刚腰间,左臂环绕金刚脖子,右臂斜向上举,全身充分伸展,飞扬流畅,其造型之优美、生命之舒展和生命气息的泊泊流动尽展眼前。金刚14臂依次上扬屈伸,很富有节律,极象现代舞蹈中的一个动作,即多人排成一个纵队,从不同角度伸出双臂,造成一种奇幻而富有韵律的舞蹈效果。久视金刚造像,仿佛他的手臂也在上下浮动,优雅而有节奏;明妃则以其舒展圆润的身姿夺人心魄,腰身全象一个美女,左腿与右臂均伸直,且处在同一条线上,更增加了她身材的修长、动作的舒展大方,透露出一种无拘束的生命气息。
藏族艺术家们在塑造这些优美的雕塑时,并没有只把它们当作抽象的神灵来对待,而是全身心地注入了自己的情感和精神,他们本民族那种生于广阔天地、天性舒展飞扬的气息也融入了宗教雕塑之中。另外,由于他们很早就已经使用了漂亮的真人作模特,其作品也就更多地充满了人的气息和世俗的韵味。西藏宗教雕塑在藏族艺术家的手下更多地点染了人的色彩,复出了他们民族的生命流动和飞扬情绪。宗教虽然异化了藏族人民,但是藏族艺术家们也用心灵创造了美的、辉煌的宗教艺术。
(三)人的尺度的集中体现
藏族宗教雕塑不完全是单纯的雕和塑,它还包括了各种装饰和色彩的运用。这一点更能体现藏族艺术家的自我人性。马克思曾指出,人只能按人的尺度去观照这个世界。在宗教雕塑中,藏族艺术家正是用世俗的情感和作为人的审美观念创作了自己的雕塑作品。他们不仅使用金、银、铜等金属进行雕刻,而且还将贵重的玛瑙、翡翠、绿松石等宝物镶嵌在造像上,令其色彩绚烂、华光闪闪。除此之外,他们还以世俗的情感为宗教雕塑配备了飘带、臂环、胸饰和珠履。在他们眼中,这些无疑是美的、贵重的,他们将这些奉献给神灵,以表示对佛的虔诚,与此同时也创造了他们心目中的美。这样的装饰的确起到了美化作用,雕塑整体效果更加富有节奏,更加灵动,衬托出“佛国”的美好世界,蕴含着人的世俗情味。
这也体现了他们热爱自然、热爱生命的一种情感。藏族人民长久地生存于单调的广阔空间,生存于洁白的雪山之间,他们崇尚白色,同时更渴望用浓艳的色彩点染生命、丰富生活。于是,白色和其他艳丽之色便积淀于他们的审美意识之中。在创造中,这一民族特色也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他们把心底对生命和世界的热爱全部倾注在了宗教雕塑身上,用心灵点燃生命的火焰,用心灵去欣赏这些燃烧的涌动生命之灵的伟大创造。
三、艺术风格的多样性与圆畅性
藏族宗教雕塑经历了一个吸收中原和印度雕塑艺术精华,与本土艺术相融合的过程,因此,它的艺术风格在总体上呈现出多样化的形态。根据艺术的发展过程,藏族宗教雕塑也可划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拙朴浑厚,后期繁荣发展阶段则趋向细腻、绚丽和世俗化。
藏族早期的一些宗教雕塑,线条粗犷、浑厚,富有力度,这既有生产力和铸雕技术不高的因素,又与藏族的历史文化和民族性格有关。在艺术不太繁荣的情况下,铸雕技术和民族性格在艺术创造中居主导地位。没有精雕细刻,线条就明显粗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