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历的一月，农历的十二，有两个古老的节气，小寒和大寒。二十四节气起源于先秦，至少在汉朝之前就基本定型。古代语言文字，有着时代的特定性，比如寒，在古代，和暑对应，代表的是一种极致的冷，列子汤问中有 ”凉是冷之始,寒是冷之极。”是种特殊的温度体验。用现代的诠释，那就是零度或者零度以下的低温。

  后人往往将“寒”的概念扩展，冷暖交替，感觉冷气刺激，也叫寒。比如春寒，秋寒。但是在先秦，寒应该表达的是冬天极致的低温。人在一片屋顶下，用稻草取暖，但是稻草下面却结着冰。寒字的下面是两点水，在古代汉字中，这是冰凌的象形。

  知道这个概念，就明白何以冬天最冷的两个节气，叫小寒和大寒。那是比初雪更冷的时段，天寒地冻，处处冰凌寒气。

  小寒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二十三个节气，是深冬的两节之一。小寒是针对大寒而言，总之晚冬时节，一天比一天寒冷。但是气温虽是如此，在另外一方面，却是冬至之后，太阳缓慢北归，白昼渐长。这是冬春交替之时寒冷明净的阶段。

  一些敏感于阳光的动植物，开始焕发活力，在上一篇章里，主要谈的是晚冬的敏感于阳光而开花的梅花，这一章，重点谈一下中国古老的动物和物候。

  先秦《礼记月令》，记录此阶段的物候有，“雁北乡，鹊始巢。雉雊。”也就是说，大雁这一阶段，开始由南方向北回归，而喜鹊这一阶段开始营造巢穴，准备孵化下一代，而山林中的野鸡，开始鸣叫。它们在古代都称作“阳鸟”，就是最早感知太阳回归的鸟类。

  “小寒连大吕，欢鹊垒新巢。拾食寻河曲，衔紫绕树梢。霜鹰近北首，雊雉隐丛茅。莫怪严凝切，春冬正月交。”——中唐 · 元稹《咏廿四气诗 小寒十二月节 》

  唐朝的元稹是将二十四节气写成组诗，并且刊行于世的诗人，但是节气诗，并非他私美，乃是在他作为帝国丞相期间，一项重要的节气文化推广项目。上世纪七十年代在新疆出土了两本手抄本，见证了元稹二十四节气诗，在当时广泛的影响。当时已经有印刷书籍，但是人们仍旧喜欢书写来流传。

  小寒节气对应的大吕这个音律段。这个阶段，虽然天寒地冻，但是欢快的喜鹊，却正忙着搭建它们的新巢。你看它们在冰雪的河边，寻觅食物，然后带着紫色的树枝泥土，飞上了树梢。

  现代科学观察，喜鹊是在深冬季节开始构建巢穴，此时天寒地冻，但是会寻觅食物的喜鹊，往往会在河边捡食鱼虾，补充丰富的蛋白质，并感知春天的将要到来，往往雌雄喜鹊共同衔着此时被风吹落在地面的枯枝，开始构建它们的爱巢。时间长达两个月。而两个月后，在这里孵化的后一代，明显能够受惠于春天的食物丰富和多样。

  这是喜鹊为了生存和延续，在漫长的物种演化中，生出的独特的本领。这种为爱为家在寒冷里的辛苦，在先秦就被人们认知。至少早唐朝元稹时代，这种向上蓬勃的鸟，已经被人爱称喜鹊或者欢鹊，它们有顽强的生命力和奉献力，营造和美的家庭和未来。

  喜鹊这种营巣的本事，带给冬天的人们极大的鼓舞。实际喜鹊的巢穴，相当科学，树枝为骨架四壁，泥土作为粉刷，又铺上柔软的草，温暖舒适。上古有巢氏，就是将房子建在树上，是不是很用心地观察了喜鹊的营巣方式呢？在巢穴之外，却是一片萧条寒冷，天上的老鹰盘旋，寻找着暴露的尸体，而这个季节，一些野鸡躲在草丛里，但是忍不住发出声响，因为它们感知太阳的回归，白日增长，已经先兴奋起来。

  元稹用着动物开始出没，来强调小寒节气的意义，不要怪天地严寒，这正是冬春交替的时候，因为兴奋于春天的即将来临，才分外感知气候的多变和寒冷吧。

  “新居添得屋茅高，梅柳栽成似蜀郊。岁晚归来无一事，小窗闲看鹊营巢。”——元末明初 · 凌云翰《次韵范石湖田园杂兴诗六十首 其四十九 冬日十二首之一 》

  古人秋冬也是营建房屋的好时段。在宋朝之后，固然砖石结构代替木料居多，但是普通民舍，因地制宜，多半也是泥土墙，茅草顶。不过冬天铺茅草，可以分外知道要多厚才可以保暖。

  新居落成，屋顶茅草厚厚，恰在这冬天寒冷的时段，而此时，房子周围，种上梅花柳树，成活率高。不多久，就可以看到梅花满树，杨柳如烟，而梅子是经济水果，柳树则是农村常用的木材，树干可以作建筑材料，农具，树枝可以编织筐篮，夏天有荫，冬天有柴。

  这样的如同桃花源的田园安逸，让人舒适。在新落成的房屋的窗户下，看着外面，看到了令他欢喜的一幕。因为喜鹊飞来，也在树上做巢。是祥瑞，是互相的激励，是宜居之美，是天道酬勤，是人与自然的和谐。

  “历下军声从古盛，济南名士迩来多。小寒渐有北归雁，话与飞翰同一过。” ——北宋 · 刘攽《寄王济州（济州书言修洁西湖泉石之美）》节录

  大雁的老家在西伯利亚的草原湖泊。北方的寒冷来得早，初秋时节，大雁就开始飞往南方，古代云梦之地，潇湘之泽，都是大雁过冬的好栖息地。

  但是很奇异的事，这些大雁，并非是在南方真正的春天里，才开始飞往北方。而是在冬至小寒左右，就起身飞往更冷的北方。这是什么缘故呢？实际上大雁迁徙的原因至今没有破解，但是大雁经过两个月的跋涉，西伯利亚的草原湖泊，正是适合它们繁衍生息的春天。

  先秦人们就观察到了，大雁从晚冬小寒节气就开始飞往北方。有一种说法是，大雁是感知阳光回归的鸟类，因为冬至之后，太阳归来，白昼增长，大雁能提前感知春天，固而迁徙。

  大雁又称为“阳鸟”。这首诗，正好写在小寒节气，诗人在江南，他的朋友在长江以北的济南做官，并且得知他政绩不错，修整了济南的西湖，他说，正好我有书信给你，就让小寒时节北飞的大雁带给你吧。实际大雁从来没有当过普通人的信使，但是它们在天上成群结队的飞翔，仿佛承载着人们对远方亲朋好友的思念。

  “名之阳鸟以随阳，曦御北移北乡当。已注意焉彼沙漠，行将别矣此潇湘。由来逆旅原无定，设曰攸居曷有常。桃李园中春夜宴，李青莲句岂为狂。” ——清 · 弘历《月令七十二候诗 十二月小寒节三候 其六十七 雁北乡》

  这是乾隆皇帝特地位小寒节气物候大雁北飞写下的诗句，颇有一读。大雁名叫阳鸟，跟随着太阳，当太阳北移的时候，它们也飞往北方。它们去的地方是沙漠，在小寒时候，从南方潇湘水乡之地，告别启程。由来路上的风霜雪雨，充满了种种危险和不确定，大雁就算是回故乡，有多少能够回得去呢？

  我看到李白写春夜宴的狂放，我忽然理解了那种珍惜眼前快乐的投入和美好。因为人生如雁，多有流变，向往的未必能最终达到，苦难多于安定啊。按道理乾隆是个太平皇帝，他何以有如此深的感悟？或者锦衣玉食之外，也会有心情的漂泊和不安吧。这是皇帝的深邃的孤独。

  “槁木中有生意存，恰似一阳来地底。初番花信小寒前，早绽梢头两三蕊。”—— 清 · 弘历《古干梅歌》节录

  二十四番花信风，以小寒节气的梅花为首。在宋朝和宋朝之后，小寒节气的物候，另外添了大家随处可见的梅花。比起仰天看雁，去寻访喜鹊，梅花则更是一种常见而笃定的存在。在小寒节气的凛冽风霜里，一米阳光就会催开寒梅一枝，梅是春的信使，无惧霜雪。

  那看似枯槁的老梅树，却有着内在的生机，那是它的根，感知了阳光赋予的阳气。那小寒节气之前，这古老的梅树，就率先开了花，虽然只是枝头三两朵，但是如同老者笃定的预言，小寒虽冷，春天已来。

  小寒节气在农历十二月，腊月，诚如元稹所言，这是冬春交接的月份。有极寒，亦有春意，且春天的脚步，笃定的声响，传来，在大雁的翅膀里，在喜鹊的辛勤里，在梅花的一朵朵次第开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