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进拴|刀郎现象【三百二十五】

        我们对比一下刀郎早期代表作之一的《西海情歌》以及刀郎驾轻就熟的悲情套路的《鸳鸯枕》就很清楚，《西海情歌》和传统情歌一样，词曲相互配合表达统一的情绪，但是上述几首歌就不同了。虽然悲愤、悲苦、悲凉、悲哀，但是歌曲并不沉郁，相反是昂扬的，这些情绪不是哭诉、倾诉出来，而是喊出来，其中对命运的抗争精神和对人性阴暗面的批判精神，超过了悲伤。

       这样表达带出来一连串的问题：对待命运的不公，我们应该逆来顺受奋起反抗？苦难的根源在哪里？《瓜洲渡》给出的回答是：“只希望伤痕如你一样的魂，好好散落在荒丘，不要一不小心又转回了人。”这背后的思想感情是：世道人心已经坏到极致，宁可做鬼也不要再做人。《梨花落》《画船记》用戏腔摇滚，把主人公痴情苦情悲情的伤口放到最大，怼在人们脸上，这就是悲剧的精神：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鲁迅）。这不是廉价的同情和弱者的哭诉，而是仁者无敌的大侠对混蛋的世道人心的质问和斥责，是贝多芬式的抗争。

《罗刹海市》《对岸阿姐》《豆蔻盒子》《奇台三十里》《画皮》这些作品，又是另外一种类型：讽刺喜剧，“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

灭霸响指一般的《罗刹海市》，用非常嘻哈和嘲讽的风格讲述一个关于邪恶的隐喻，面对世间丑陋荒唐，面对那些手握权柄谋取不义之财的马户和他们的代理人又鸟，面对他们颠倒黑白，画堂登猪狗鞋拔当如意的倒行逆施，在苟苟营里苟且偷生的正人君子是什么状态？一言以蔽之：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之后什么状态？坐看云起，一笑置之。这是怒极之笑，是绝望之笑，但这样的笑却蕴含着巨大的正义的力量，成为斗争的一种特殊形式。事实证明，《罗刹海市》的威力有多巨大。百余日后，刀郎发布抖音视频，那邪魅的一笑，意味深长。

《对岸阿姐》《豆蔻盒子》，以一种极其淡漠超然的态度，讲述着悲惨的耸人听闻的故事，刀郎似乎对所讲的故事没有感情不作评价，这样，听众自身的情绪和价值判断会迅速占领作者留下的精神空白，这就是刀郎想要的效果。因为任何一个有良知有思考的人，那些深沉的情感和理智都会被这样唤醒。

阿姐是一个游魂，她的在天之灵看着自己人生的起点：“人们把满身的铜钿挂在高高的秤杆上，秤盘里面有一个河那边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的一生，不出意外，会在“欢场的追逐”中凋落。那个葬送无数妙龄少女的青春和生命的地方，被刀郎称为“豆蔻盒子”，这是典型的正话反说。曲调也是一样，本来用作讲述男欢女爱才子佳人故事的苏州评弹，被“不合时宜”地用来讲述青楼女子的悲欢故事，和她们对美好人生的那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对岸阿姐》采用斯拉夫曲风，这显然和主人公的人文环境不搭，其实这里是刀郎的苦心孤诣的安排。歌词中说：“于是她祈祷他们的神裁决她的灵魂。”这里的意思其实是说，在传统文化里，“阿姐们”是没有希望没有出路的，不得不去域外文明的教堂中寻求慰藉。

在那些红烛迎人欢场追逐的虚假的欢乐背后，其实是“那些令她愉悦的痛苦的都不属于她”、“哪怕听一句温糯的软语也能够欢欣她”的惨淡人生。在这些作品中，刀郎再次让自己精神分裂，绵里藏针的歌词和极其冷漠淡定的歌曲，却直击人心，把听众心中温暖柔软的部分唤醒，去感受和体会这份悲悯。

《奇台三十里》本身写的就是一次丧事，但是歌曲用蓝调曲风把情感基调定位在一种对主人公的卑微轻贱的几乎是刻薄的调侃。“倒卧在堂屋中间的门板像一捆柴草”、“虽然忙忙碌碌的一生啊，倒也一事无成。”、“村民们终于散去拆掉灵棚，唢呐摘掉了铜碗去乞讨柴米和油盐。”曲调开玩笑一般地送出这样的歌词：“现在他应该就在山顶墓园驾着青烟，他忽而轻盈的落在坟头上，像一个神仙。”后面“一年一年又一年”的反复吟唱，就好像丧礼后吃席的人微醺半醉的呓语：这个丧礼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悲伤和隆重，就是一场草率的例行公事。对我而言，这种对死者的卑微轻贱的夸大，反而激发了我的悲悯之心，有点替死者打抱不平。不知道这是不是刀郎想要的效果，以略带戏谑刻薄的方式，激发听众去关注和尊重一个平凡而真实的生命的消逝。

《画皮》以嘲讽的方式讲述一个猥琐的偷情故事，刀郎自己都忍不住要调侃“一阵儿欢心一阵儿惊惧这命中带着病啊”，这个“总是在回忆总是在希冀没有一刻能停止”的女鬼，又一次失望了：“等过畅往烟消云散，世上少见有心人。”曲调中用鲜明的爵士风格来表现这个“露水姻缘”的错误和失败，强调的是这种感情不值得同情，只是个笑话。众所周知，爵士乐在酒吧里的作用，等同于春药，创造了无数从浪漫到狗血的人间喜剧。《画皮》是专辑中最狗血的一首歌，感觉这么狗血的事，配这样的曲，太高端了，唢呐的加入，把这种反差推到了极致。好比用枸杞炖了两个屎壳郎，实在无法说这是高汤。而这种反差，这正是来自刻意营造的词曲冲突。

词曲冲突、丧事喜办，这是我所看到的刀郎的封神绝技，这违背了一般的创作规律，但是却制造出惊人的效果，也显示了刀郎对于人生的一种态度：越苦难越昂扬。

       对给予我启发和思考的网络上各位解读鉴赏刀郎作品的老师表示衷心的感谢！通过学习，我本人的鉴赏水平也获得了提高。

（责任编辑：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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