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与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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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5-08-04 09:55:32
我在一篇文章里写道:积极的道德意义既产生于道德的正面表达,也产生于对道德的质疑和反叛,其为一;其二,有关理想的张扬,我听到大多数貌似激进的口号里包含着浓重的意识形态气味,却排斥个人理想,而创作说到底是个人因素第一的,一俟它成了某种理念的口号和寄生物,成了不可违拗的群体意识,便极有可能变为思想和自由的敌人;其三,所谓批判,知识分子以批判断为己任,批判一切该批判的东西,专制、愚昧、拜金主义及所有非正义的事物,坚持这样的立场,毫无疑问是好的,但是它不能挤开另一种批判,即对批判的批判。如果一种批判成为单一的声音,无疑是对批判本身的压制。在这些问题上我坚持抵制独断论,因为我看到那些自我标榜是真理化身的人,他们躲在真理这个上帝的背后,别人没有权利再质疑、提问,结果是由着他们高踞芸芸众生的头顶,充当布道者和仲裁者。
本世纪不少西方思想家已放弃了研究“善”为何物这样一种规范伦理学,而把精力搁在解析“善”这个字。显然,这与他们推崇的道德多元观一致的。道德多元,意味着它把调门降低,在操作上具有弹性和实在性,它与文明发展的阶段相联系,与人性解放的程度有关,它的基础在于社会本身的多样化存在。并且最主要的,它主张以个人道德为前提,以对抗大一统的理想主义说教——当然,它的目的在于穿透说教背后的一元权力制度,以免受其残害。其实,在我们的经验中,对道德的敬畏和对道德的抵制几乎是同等的,它作为一个限制词,和它作为一种戒律,无时不对我们发生影响。在很多情况下,它的真正的作用不在它自身,而在那些握有解释权的人的手里,这便导致了它的二重性,一方面是规定的,另一方面是为所欲为的。
我在许多场合听到批评家以道德的名义对创作家(及作品)进行讨伐,想来这是我们文化现状中的一个焦点。我看到,批评家们大多是体制内的人,不管他们拥护与否,总之他们在里面过得很滋润,很充实,因此他们所站的道德基点成问题——即是说,他们是站在一种非道德基点上宣扬道德的,他们装扮得颇为公允,而且还来得崇高,高高举着道德一元主义旗帜,表现出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但是他们对专权、腐败、风尚等等,对种种丑恶,偷鸡摸狗,对体制本身却悄悄收起愤怒,耸耸肩膀而已,然后躲进自己舒适的书房。我不知道,他们这么油滑而萎缩地生存,义愤对谁而发?
我以前这么说过,我敬重一个好的创作家,而不会敬重一个好人,好人是秩序的捍卫者,而好的创作家不是。创作家的天职便是创造作品——创作出有意义的作品,不是像好人那样去做好事,做很道德的事,他不是为了争当一个好人才去创作的。我始终认为,创作家的道德在于他矢志忠诚创作,将创作奉为最高规范,与创作共赴患难,同归于尽——如果牧师全心全意传播上帝的福音,可称之为好牧师,那么,创作家全心全意从事创作,创造出完美而有新意、有高度的作品,他就是最有道德的,除此之外,所有的道德(说教)不过是某种自我美化,自我推销,是毫无实质内容的。
我们从历史上可以看到大量的事例:道德主义者托尔斯泰16岁便失身于“鸡”;福克纳宣称自己最愿意住在妓院楼上;庞德是法西斯主义信徒;还有毕加索,简直是个坏蛋……我这么说,并非故意渲染创作与生活态度的分裂——其实,假使我们不把他们当做道德表率,不把作品当做道德教科书,问题就会简单得多。批评家的误区在于他们不从作品更广泛的精神向度上考察,不肯理解(或理解不了)作品其实远远超出道德而指向心灵这一种事实。如果创作家是为了道德说教而创作,那么他们的工作远远不及格,因为一切宗教小册子和政治宣传品都比他们的作品有效,因为它们是直接的,不加掩饰地教诲众人应该如何去做……我相信,即使最固执的人也会同意作品的意义是多样的和多义的,因此当批评家指责某些作品不道德时,这些作品恰恰(也许是)最好的和最有意义的——这样的事例太多了——正如《包法利夫人》曾被宣判为淫秽,《尤利西斯》因不道德查禁,以及《北回归线》、《洛丽塔》之类,包括马蒂斯、杜尚、劳申柏等人的作品。所有这些,曾经都构成了一种尖锐对峙,也留下了长久的笑柄——批评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大跌眼镜、令人怀疑他们是否具有基本的智商来判断事物。
将创作放在第一位,任何时候都不摇摆,不为利益,不为非创作因素而出卖创作,确立这样的个人道德不是件容易的事——正如我们大家看到的,那些为自己道德负责的人往往在实际生活中大吃苦头,跌跌爬爬满身伤疤。或许这是不可调和的,为维护自己真正的创作权利,付出代价是必然的——就像有人斥责他们不道德,我以为,是一种荣誉。
作者:李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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