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黄,长江长【长篇连载之二十四】

  • 作者: 郭进拴
  • 编辑: 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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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24-02-01 13:53:30

       汝州地处豫西腹地,为伏牛、嵩山二山所包容,盛产小麦,每年夏麦季节,当地农民便有把刚刚灌完桨的半熟青麦割下来,经脱壳、筛选、烘炒、脱皮、搓麦蚕等五道工序,加工成“碾转”的习俗。古时,穷苦人家为了度过“春荒(饥荒)”而加工“碾转”,如今当地农民把加工成的“碾转”作为休闲美味食品馈赠亲友,或沿街出售。其中又以我们鳌头的碾转最为驰名,现今村中仍有几架石磨磨盘每年进行碾转加工。碾转的吃法有很多种,但有两种吃法尤为我们鳌头人喜爱:一种是以黄瓜丝、蒜蓉凉调着吃,另一种就是拿鸡蛋炒着吃。

       食谱一:

       1.将红萝卜切丝焯水晾凉,绿豆芽焯水晾;

       2.把青麦碾转放入碗里,铺上红萝卜丝、黄瓜丝、绿豆芽;

       3.蒜捣成泥,加入醋和辣椒油,再加入适量橄榄油和特级酱油,搅拌均匀成为料汁。

       4.把料汁浇在食物上,最后淋上芝麻酱。吃的时候拌匀即可。

       食谱二:

       碾转炒鸡蛋

       1.葱切花,辣椒切小段。

       2.鸡蛋加盐炒好盛出。

       3.锅里放油,中小火放葱花,辣椒稍微煸炒。

       4.倒入碾转,放盐小炒一会。

       5.快好时加入炒好的鸡蛋炒匀盛出即可。

       在都市的繁忙中生存,离开家乡太久了。一天早晨,居然有布谷鸟的叫声。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老家鳌头,每当布谷鸟开始歌唱,到田间地头看看,麦子已青青黄黄。正是5月下旬。穷苦年月,对一些口粮不济的农人来说,这时节是最难熬的,叫它作“春荒”。去年的陈粮早已吃光,新麦刚灌完浆,离麦收还有半月光景,可肚子是等不得的,整日价“骨碌碌”地叫,怎么办?聪明人望着一层层麦浪,慧从心生,他们把半熟的麦穗割下来,搓下麦芒与壳,只留下带青皮的籽——外面那层皮暂时去不掉,要想办法。

       生起火,锅里烧开一丁点儿水,麦籽下锅,用大铲子翻来覆去地炒。浓郁的麦香被一点点激发了出来。炒熟的麦籽倒进簸箕,边搓边簸,扇掉青皮,最后只剩下光溜溜的青麦粒。

       门口大槐树下的石磨或石碾被女人冲刷得干干净净,青麦粒放上去,女人围着磨(碾)一圈圈地转。磨把麦粒挤成细细长长的条条,碾压出的却是片状。磨和碾这两种加工法的结果,只是形状的不同,味道是一样的。青麦粒在碾(磨)上转来转去做的美食,人们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碾转”。

       女人围着碾走了一圈又一圈,听见布谷鸟的叫声“麦罢咋过”,似在提醒:现在就这样吃,吃完了,麦罢咋过?女人的脸上又浮起一层阴云:是呀,麦罢咋过?

       这碾转虽是饥饿的灵感,但在奢华岁月里风头不减。如今,在灯红酒绿的都市,听到一声声“麦罢打垛”,到街上转转,会顶头碰见挎着沉甸甸篮子的农家妇女,篮子用印花布盖着,下面是挤得细细长长的碾转。闻着清甜的麦香,看着黄绿的色泽,会让人想起5月的田野,一滚滚麦浪,一阵阵醇香,夹着布谷鸟的:麦罢打垛。

       买一些碾转回家,倒进盆里,这时节埋在土里的大蒜也长得圆滚滚,胖嘟嘟了。拔一棵出来,去皮,放在臼里,砸成糊,撒盐,味精,淋入芝麻油,筷子搅匀,倒进碾转,香喷喷的美味就做成了。

       碾转是粗细粮的混合物,干麦经过细磨,能变成麸子、白面、黑面。碾转省去了这些繁琐,对各种营养兼收并蓄,不离不弃。保持了全麦的营养。所以碾转入口,有点粗粝,且有质感。筋道,耐嚼,淡香中带着微甜,在饥肠辘辘的时候,很容易产生饱足感的。

       我小时候,一次和母亲去西湾的外婆家,外婆端出一盆碾转,闻着香气,食指大动,我正要大快朵颐,被母亲拦住,说:“栓娃子正吃打虫药呢,碾转里有香油,怕吃了会损药效。”我遗憾地望着那盆碾转,哈喇子咽了又咽。吃不到的东西会留下深刻的印记。所以过了五十多年依然记得那盆碾转。

       细想,吃碾转的心情跟时代是很有关系的。饥饿时是为果腹;美味匮乏时是当零嘴,解馋;如今什么美味都有,吃碾转吃得更多的是对童年的回忆,是乡野间的情趣。

       在我们河南汝州的乡间,流传着“楝花开,吃烧卖;楝花转,吃碾转”的谚语。楝花大开之时,一地小麦由青变黄,此时离开镰割麦也就是十天半月,正是割新麦吃碾转的最佳时节。

       碾转是我们豫西地区流传的一种古老面食,也是一道富有民间特色的时令小吃,直接用新鲜的青麦粒加工而成,浸透着缕缕麦香,凝结着民间智慧,堪称豫西面食文化中的“原生态”。饥馑年代,在庄稼人的眼里,碾转不仅是一种珍奇美食,更是救命的接济食物。农历三月底至四月初,是一年之中最难熬的时节,旧粮吃完,新麦未熟,家无隔夜粮,只有靠野菜艰难度日。青黄不接的饥荒年月,春天似乎格外长,也实在难熬,穷人肚子饿,急盼救命粮,等不及新麦成熟就割下一些青麦,做顿碾转,聊以充饥,然后磨镰上阵,大干一场。

       碾转又是一道名副其实的时令小吃,一年中能够制作碾转的日子屈指可数,也就是麦熟前的几天。乡亲们都说“碾转好吃真难做,一碗碾转汗湿襟”,此话一点不虚。大清早下地把将熟未熟的青麦割下来打成捆背回家后,还要经过脱粒、去糠、翻炒、脱皮等多道工序,然后用石磨将炒熟阴干的麦仁碾压三遍,才最终制成色泽青碧、寸长弯曲的碾转,由于它用石磨碾压而成,故而我们鳌头人称其为“碾转”。

       记忆中,每次我一闹饭或者不听话,奶奶总是哄我说:“栓娃子!听话,等麦子熟了给你做碾转吃。”虽然当时碾转已不是农人救荒果腹之物,但清爽可口的碾转对我仍然具有很大的诱惑,足以让我对奶奶吩咐的每件事都百依百顺。在焦灼难耐的期盼中,终于盼到了农历四月初的麦黄时节,奶奶喊我去地里割麦子做碾转。她手执镰刀走进麦田,先是拽几穗麦子比较一番,而后挑选了一片,弯腰割起来。我跟在奶奶身后,将割下的麦子拢成一堆。割完后,奶奶直起腰用麻绳将麦子捆成两捆,她背大捆,我背小捆。回到家,奶奶把大黑锅往锅台上一搁,让我从门外抱些干柴,填到灶膛里生火,她则把麦子分成一束束的小把,将麦穗对齐后,放在搓衣板上反复揉搓,簌簌的麦粒纷纷落入簸箩里,待带壳的麦粒脱落干净了,就放入烧热的大黑锅中开始翻炒。

       一个多小时后,奶奶抓一小把麦粒放在手心里搓了搓,炒熟的麦粒已经完全离皮了,轻轻对搓,麦芒和麦壳就掉了。奶奶吩咐我“把火灭了吧”,转身将麦粒一瓢瓢舀到簸箩里。此时我早已是急不可耐了,顾不上烫,从簸箩里抓起一把麦粒就往嘴里填,奶奶则在一旁怜爱地提醒,吹吹再吃,别让麦芒卡着了。

       开始上磨了,奶奶端着一簸箕拾掇干净的麦粒,走到了门外的石磨旁。磨碾转不能懒省事,磨上三遍吃起来才出味。等磨到第三遍时,随着磨盘的转动,一堆毛线头或小虫子形状的细条条,接连不断地从磨缝里钻涌出来,软软的、黏黏的,长一两寸,看上去晶莹剔透,绿中透黄,散发着新麦的清香。我和几个小伙伴嘻嘻哈哈笑着,一人抓了一把碾转,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开吃,真叫一个酣畅淋漓大快朵颐。刚做出来的碾转鲜嫩柔韧,透着麦子的原香,嗅一下麦香扑鼻,吃一口唇齿生香,胜似人间所有的珍馐美味。

       我吃够了,奶奶也把磨盘里里外外扫净了。接下来,奶奶开始配制浇拌碾转的调料。制作过程并不复杂,用新蒜在蒜臼里捣些蒜汁儿,喜欢吃辣的可以加些干辣椒一起捣碎,抓一把盐,淋点小磨香油,倒一点醋,顿时满屋子都弥漫着清香。吃的时候,一人扒上一碗碾转,用勺子舀些调料浇在上面,吃起来很是过瘾。新鲜的碾转带着天然的麦香,不粘牙,有韧劲,清爽爽,甜津津,香喷喷,是一道难得的农家美味。

       碾转,一道清新婉约的乡间小吃,闻之缕缕麦香扑鼻,食之耐嚼劲道爽口,挟裹着浓郁的乡土气息,宛如一位清秀淳朴的乡间女子。翠叶娇嫩,麦香芬芳,在活力渲染的初夏时节,传承着千年不变的古老技艺。在远离故乡漂泊在外的游子心中,碾转是一种魂牵梦绕的家乡味道,只能在梦中一遍遍细细品味,慰藉心灵。麦子说熟就熟,咬着牙长似的。

       坡岭上眨眼间就是黄灿灿的一条条、一道道、一块块,成熟的味道直逼到人心上。江山沟沟窝地里的麦穗沉实饱满,如行走在阡陌上的孕妇,步履虽然缓慢却丰健稳重。

  五月的新麦,正离镰刀的脚步越来越近,天空也因为即将到来的丰收而变得格外净爽明朗。

  五月的新麦,让我对上苍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五月的新麦,也让我的心底莫名中有一种吮吸、咀嚼、品尝的冲动。

  看到了五月新麦,就想到了碾转。

  在过去碾转是贫苦人家在青黄不接时度“饥荒”的无奈之举,现今变成了人们怀念乡野风味的一种慰藉。

  碾转本自天然成,原料中没有任何人工的添加,它里面包含着醉人的阳光、干净的空气和温润的水分,还有母亲们用手触摸过的温度……

  农历五月间,能吃上碾转,那一年的记忆就永远带着清香……

  想到了碾转,就想起了曲剧《包公辞朝》中那句忘不掉的包公唱词:“割一捆新麦吃碾转”,剧情说的是包大人不满奸贼王强当道,陷害杨家将,在金銮殿上以辞朝回乡“要挟”宋王,他有一段充满乡情和农家乐的唱词《十二月》,读者诸君,请谅俺啰嗦,现转引入下:

  “老臣我熟知庄稼行

  春种夏耘汗湿土

  为的秋收和冬藏

  正月里来喜洋洋

  人庆佳节换新装

  过了初一过十五

  大闹元宵喜欲狂

  家家都把花灯放

  各色的彩灯满村庄

  孔雀开屏绣球灯

  龙凤彩灯齐呈祥

  飞禽走兽灯好看

  走马灯滴滴溜溜是转的忙啊

  狮子旱船跑住马

  唱的是三战吕布刘关张

  红男绿女去观赏

  万岁呀

  强似万岁你坐朝堂

  过罢了元宵春耕忙

  牵牛扶犁挑粪筐

  一路走来一路唱

  万岁呀强似你笙歌在宫墙

  春二三月该下种

  谷雨前后要场墒

  麦收罢时三场雨

  玉米下种稻插秧

  四月小满麦稍黄

  置办农具该造场

  杈把扫帚牛龙嘴

  镰刀绳索和锄张

  五月芒种人倍忙

  男女老少上南岗

  大麦小麦是都收净啊

  担哩担,扛哩扛

  推哩推来是装哩装

  慌忙积垛是把场扬

  割一捆新麦吃碾转

  接着又过五端阳

  五端阳,炸油香

  吃粽子,饮雄黄

  我的万岁呀

  胜似你琼林御宴饮酒浆

  六月三伏热难挡

  背锄下田锄草忙

  庄稼苗比作忠良将

  杂草茨芥它似奸党

  锄去了杂草禾苗壮

  趁南风树阴之下去乘凉

  头枕锄杖睡一觉

  万岁呀胜似万岁的龙凤床

  七月八月是天气爽

  植谷子早秋都进了场

  玉米谷子有千万斗

  还有那大豆红高粱

  九月十月天气凉

  一阵秋风一场霜

  摘了棉花收蔬菜

  大麦小麦都又种上

  十一月腊月大雪降

  农事已毕聚一堂

  杀猪宰羊把年过

  天伦之乐笑声扬

  一十二月对主讲

  耕樵渔读臣在行

  农家乐胜似我为首相

  臣辞万岁回故乡——

  我不伴君王”


  这段唱词虽长,但是每句每字都张扬着“割一捆新麦吃碾转”的乡土气息,和五月新麦一样,蘸着庄稼地里的露水,农家院里的炊烟,庄稼人的忧乐苦甜,故乡的风雪雨霜,让人心有千千结,意绪万万桩……

  少时,家乡的伯娘叔婶们,每于正月里,在简陋的戏台下,张大嘴巴,支起耳朵,细细地听这些咿咿呀呀的唱腔,匝品着一字一句的甜蜜和忧伤,冬灌后的小麦也许正在这些散漫的曲调中默默的成长。

  往深处想,还真说不清是麦子滋养了人,还是人滋养了麦子。在土地上生长着的人和麦子,还有在人和麦子之上的好多东西,就这样营造出了乡音乡情乡风乡韵,延续成了我们心中永远的故乡。

       泥娃娃泥娃娃
       泥呀泥娃娃
       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
       眼睛不会眨
       泥娃娃 泥娃娃
       泥呀泥娃娃
       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
       嘴巴不说话
       她是个假娃娃
       不是个真娃娃
       她没有亲爱的爸爸也没有妈妈
       泥娃娃泥娃娃
       泥呀泥娃娃
       我做她爸爸我做她妈妈
       永远爱着她
       泥娃娃泥娃娃
       泥呀泥娃娃
       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
       眼睛不会眨
       泥娃娃 泥娃娃
       泥呀泥娃娃
       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
       嘴巴不说话
       她是个假娃娃
       不是个真娃娃
       她没有亲爱的爸爸也没有妈妈
       泥娃娃泥娃娃
       泥呀泥娃娃
       我做她爸爸我做她妈妈
       永远爱着她

       每每听到这首《泥娃娃》的歌,我就感到很亲切,并不由想起了我们儿时玩泥娃娃的趣闻遗事来。

       我们生活在20世纪50、60后的儿童时代的物质生活是很匮乏的,但是总体的快乐感是很强的。无拘无束,自由浪漫,没有做不完的作业,没有上不完的补习班,父母们没有精力把我们拴在身边,而是不得已的让我们像雏鹰一样放飞在无垠的篮天之上。那时的我们除了吃饭睡觉,大多是带着弟弟妹妹或跟着哥哥姐姐和伙伴们一起放肆的玩耍。虽然商品玩具极少,但孩子们的眼里到处都是玩具,我们爱玩的天性让我们创造了很多天然自生的玩具和充满快乐、动脑、健身的游戏。

       摔泥娃娃就是其中一种。所谓摔泥娃娃就是玩泥巴,那时候橡皮泥极少,我们就用黄泥、红泥、黑泥来捏小人做坦克汽车和手枪等能想到的各种玩具。我家住的窑洞周围就是生产队的黄土庄稼地,用洗脸盆盛上一盆水到附近的土地上,就可以弄出一堆黄泥来。作玩具的黄泥也是有讲究的,稀了捏不起来,硬了捏的费劲,细节处捏的不像,要反复揉揣黄泥的质地才能恰到好处,所以我们就用摔泥娃娃的游戏来使这个揉揣的过程变得有趣。

       摔泥娃娃是我们汝州临汝镇鳌头一带人的叫法,先把黄泥弄到大石头上或是井台上,做成碗状。然后口中念着“东庙,西庙,听见老爷放大炮!喔!呱!”再用力将其口朝下摔扣在大石头板面上。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扣在碗里的空气会在其顶部冲开一个洞。另一方要把自己的黄泥做成薄片盖在破洞上,将其堵住。谁的泥娃娃破口大,谁就能赢得对方手中的黄泥。来往几十个回合黄泥就被摔打的软硬适度,柔韧密实了,做起玩具来更加得心应手,晾干后也不会开裂。可惜那时候的原生态泥塑都被扔掉了,如果能留下来,也算得上是民间艺术品了。

       那时候我们玩泥巴一般也是学龄前儿童的游戏,上学的孩子都很少再玩了。小孩子头脑简单,而且往往说着说着就玩起来了,有时不愿意回家接水,干脆一泡尿浇在黄土地上,上手和泥。过去的老话:“咱哥俩是从小一起撒尿和泥的交情。”就出自这里。

       摔泥娃两个人或三个人就可以玩。取泥揉成圆形,再一点一点转,中间出现一个小窝窝,做成烟灰缸大小的小碗。 “石头、剪子、布! ”谁赢了谁先摔,摔破了,对方就要用泥补上,多大裂口补多大裂口,越大补得越多,直到摔不破了再轮到对方摔。不用半个小时我就能赢整快的黄泥。我还有独家的小方法呢。泥娃娃捏好后,让对方看完整不完整,高高举起,快速摔下去的同时,我把大拇指按在泥娃娃的底座中间位置,随着力量底座被划开,落在石头上时,就容易破了。这可是我的小秘密,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小的时候,爱玩,没有好东西,玩什么呢?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都好摔泥娃娃。对于出生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鳌头人来说,童年的时光里没有什么好玩的。那时谁家也没有什么玩具,我记忆最深的就是和泥摔泥炮了,小孩子们因陋就简,随意找一些泥巴,三五成群在一起相互比赛,看谁的泥炮摔得大,摔得响。

       在抱玉河边的淤泥里,淘出一些闪着金光的黑泥,这东西最好,是摔娃娃最上等的泥。有人会把这黑色的釉彩抹到脸上,胳膊上,腿上,大家笑着,跳着,踩踏这种黑泥,小脚丫黑得发亮。凡是黑泥粘得到的地儿,就和西非的黑人一个模样,大家眯起眼来,相互看了笑,小嘴巴里露出的牙,分外白。

       经过多次摔打,泥生出了一种特有的粘性,这时把泥巴团搓成圆柱状,捧在一只手上,抬起另一只手,大拇指用力朝下按,拔出手来,泥里就有了一个深深的窝儿,沿着这个窝儿边捏起,泥坯越来越薄,一会儿就捏成了。泥娃娃形似一个泥做的碗,厚度正合适,用手高高地举起,用力向下摔去,“啪”的一脆声,天啊!真是棒极了!我们一起唱“泥娃娃,泥娃娃,捏个泥娃娃……”

       摔泥娃娃时,摔出响声大的为好。要是几个人在一起比,就不光要比发出声音的大小了,还要比响声过后,泥娃娃迸开后裂口的大小,当然,口子越大的越好。比输了的一方,就要在自己手里的泥上,揪一块儿泥巴下来,泥巴的大小没有硬指示,只要能把裂口补好就好。

       也许原料得来的容易?反正从来没人会和对方打赖,也没有人去和别人争抢,那种玩,真的很和谐。
  
       夏日的河边,微风漾起水中金色的波纹,在一块块儿平整的大大的石头旁边,我们的手臂起起落落……

       “啪,啪”“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在抱玉河的上方的空气里,久久回荡。

       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下来,没人喊胳膊痛。到了吃饭的点,个顶个的全都有好饭量,哪怕只是一个加了野菜的团子,放到嘴里也特别的香。

       秋天到来时,我们胳膊上、身体上的肤色都有了明显的分界,没露在外面的地儿,仿佛套着一件紧身儿的小衣儿,白白的;露出来的地儿,全是一个色——棕色儿的。

  我们不知道泥娃娃为什么一定要高高地举起,再摔下来,才会发出很大的声响,我们也不知道空气,压力,动能,势能,爆发力……那时的我们只知道玩,玩得很疯,很快活。

  现在想想,这个摔泥娃娃的游戏,一定是人类历史上最久远的游戏之一。

  也许在亘古的蛮荒时代,当人类开始烧制最早的陶器时,当时的孩子就已经发明了这种游戏——摔泥娃娃?这么想想,突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有了一种不知何年的痴……也许,在当年简陋的生活中,在那些已经被时光永远尘封了的童年记忆里,也有过泥娃娃相伴下的一路欢歌笑语?

       每年的夏天,大人都下地锄草,树上的蝉鸣比树荫还稠。有一个叫红土沟的地方,总有取不完的泥巴。我们赤着脚走在上面,软乎乎的,凉凉的,真得劲! 我们约在一块玩的是四个破小子,两个小妮子,名字都很土气:大肚子栓娃,陈粮,红薯,痛快,爱贫,扑通。每个人用手挖一团泥,找一个干净平整的树荫坐下,大家围拢成一个圈,甚至是头抵头,模仿大人和面做馍。谁把谁的泥揉劲道,抟一 抟,捏一捏,抟捏成一个泥巴窝窝头,我们叫它泥凹。 做好了,大家站起来,有人喊“一,二,摔!”“啪--啪”,泥凹的叫声像鞭炮响。响声瞬间就跑了,怎么比谁摔的泥凹响呢?那就看谁的泥凹上面绽放的花朵大。有没开花的,那可能是摔偏了,或者使劲不够,不管怎样,这一轮算他(她)输了。输的要给赢的泥,一般是一小疙瘩,叫补窟窿。如果谁的泥输完了,其他几个每人借给他(她)一疙瘩,然后接着摔。玩到最后,大家脸上、胳膊上、手上、屁股上,都差不多,反正都是泥。你笑我,我笑他,他笑你,赢的,输的,一起哈哈大笑。玩累了,旁边就是河,一个猛子扎进去。有人叫“扑通!”有人儿时还有一件事让我难忘,摔完泥炮赢来的泥巴不能扔掉,再团成泥球,放在鸡架狗窝上面晒干了,揣满一大胯兜子,再去找一些玩伴去玩弹炮楼的游戏。在玩耍的过程中相互争得是面红耳赤,甚至会大打出手,造个乌眼青。

       《红楼梦》里,贾宝玉说过: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捏的,所以女孩儿都生的钟灵秀气,清丽可人。可在我的记忆里,女人也是泥捏的。我小的时候,就曾捏过一个女泥娃娃。那个时候,并不精致的女泥娃娃,就是我的全部。去哪儿,我都带在身边,放到哪儿,都不放心,生怕一个不留意,泥娃娃就会丢了,就会被大人给扔了。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幼小的心里,觉得泥娃娃不怎么讨大人喜欢。大人们喜欢的,是庙里的那些泥胎神塑。每回看到他们一副虔诚,顶礼膜拜的样子,我都很不理解。都是泥娃娃嘛,不过样貌,大小不同罢了。

       也许是心生叛逆,神灵不佑我。我捏的女泥娃娃陪着我有一年的时光,有一次抱着她,不小心绊倒了,我的女泥娃娃摔成了碎片。顾不上手疼,顾不上爬起,抓起几片碎片,嚎啕大哭。哭的凄凄惨惨,抽抽搭搭,眼泪一直流不干,谁哄,都不管用。最后,爹烦了,硬抢过泥娃娃的碎片,扔出了院墙,冲我吼:我死了你都不见得这么哭,再哭,连你一块儿扔出去。有爷爷护着,不怕他,接茬哭,直哭到天昏地暗,日落西山。不知道是心疼泥娃娃,还是心烦自己;为什么我没事,为什么泥娃娃就碎了,想不清楚,就想哭。最后,哭累了,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睡梦里的泥娃娃还在对着我笑啊笑,一点儿没烦恼。到现在我都佩服自己,哭了那么久,嗓子愣没哑。

       玩泥娃娃伴随了我整个的童年。用胶泥做成小车,按上同样是胶泥做成的轱辘,上边放一个自己捏成的笑脸娃娃坐着。自己的杰作自己玩儿,谁都不让动。不管别人怎么看,不用思前想后,眼里手里的东西,就是自己心里的宝。哪怕,在大人的眼睛里,它一文不值。

       有时候,我会给泥娃娃拴一根红线绳在腰间,牵着她,让她跟我一起走路。泥娃娃走的磕磕绊绊。有时候摔倒了,我会把她扶起来,接着走,说着娘哄我的话:赶紧走,再慢,天就黑了,看不见路了。

       记得20世纪六、七十年代每年的夏天,我们一大帮小伙伴都会玩摔泥炮和弹炮楼的游戏。

       摔泥炮比赛是有规矩的。活好的黄泥必须得使劲揉搓,不能生硬,要揉成带有弹性的泥巴就可以做泥炮了。

       做泥炮能做两种类型,一种是U形,有点像烟灰缸那样的形状和大小,中间抠成一个大洞,即我们所说的炮洞。这样的泥炮洞口径大,摔出的孔洞也会大。另一种是W形,就是泥炮中间有一个隔板,能做出两个炮洞,摔出来的泥炮能把泥巴蹦的老高老高。

       我们要求每伙各做一个U型的,一个W型的,剩下的黄泥就是补泥炮的了。

       比赛时的两伙也是相互挑人,能对撇子的是一伙,觉得有谁咯拜就窜开,省得弄得心里堵得慌。

       一般都是我和发子、老五子是一伙,狗剩子和奔头、大勺子是一伙。

       比赛时要先检查各自做成的泥炮,一是看泥炮是否粘在地上。如果泥炮粘在地上,拿起来时比较容易弄出窟窿,这样就摔不成泥炮了;二是看泥炮的底部是否有小眼,也就是朝着太阳一看,是否透光。如果透光也要重新做泥炮。

       开始比赛了,我们站在两边,依次是三人排队站在一起,比赛的规则自不用说了,都非常清楚,相互要提醒一句,“不能玩赖。”

       首先是我们这伙开始摔泥炮。

       我作为指挥,先发令。

       “天灵灵,地灵灵,我的泥炮真好听。”

       紧接着,发子举起U型的泥炮使劲向地上摔去,只听“嗙”的一声响,泥炮开花了。

       对方的大勺子拿着黄泥巴来给泥炮补泥巴了。

       首战成功,我们三个半大小子是欢呼雀跃,嗷嗷乱叫。

       对方开始摔了。

       狗剩子发令了。

       “别乱叫,瞎胡闹,我的泥炮呱呱叫。”

       奔头举起手里的U型泥炮使劲一摔,可惜了方向有点斜了,只听“啪叽”一声,泥炮重重摔在地上,成了一堆乱泥,没有响。

       狗剩子的小脸一下子就呱嗒撂下来了,气得大骂,“奔头,你就是狗屎堆。”

       对方的大勺子手里还拿着黄泥巴,站在那里,瞪着两只小眼睛,鼠咪了。

       第一局我们全胜,并且赢来了不少的黄泥巴。

       第二局发子拿起W型泥炮,使劲一蹿高再把泥炮摔在地上,泥炮竟然摔成了散花状,地上只剩下一点黄泥碎渣了,其余的全部蹦飞了。对方的大勺子又上来补黄泥巴。仔细一看地上,咋补啊?没办法,只好把他们所有的黄泥巴全部给我们了。

       狗剩子一看这阵势,没法再玩了,只好认输了。我们赢了,并且赢了许多黄泥巴。

       谁把炮楼弄散花了,搭设炮楼的泥球就归谁,揣进胯兜里,作为战利品。

       在玩这个游戏时也是相互有输赢,到最后也都是每人胯兜里都是塞得满满的泥球。

       其实,那时我们玩的摔泥炮和弹炮楼游戏都是为了找乐而已,赢了就上蹿下跳的,输了就急头白脸的。有时闹僵了几天相互都不说话,过了几天又是没脸没皮的,又斯跟着在一起开玩了。有时和泥时没有水了,急中生智就把尿撒在黄土上和泥,也不在乎什么尿骚味了。

       玩嘛,就是为了一个玩,就是为了一个开心嘛。

       对于童年那时玩的各种游戏,我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还真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呢。

       泥娃娃是谁发明的,我不知道,我是从五叔那里继承来的。每次玩,我心里都会荡起一种期待,同时也增进了伙伴们的友爱。你也来试试吧!



(责任编辑: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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