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往事

  • 作者: 郭进拴
  • 编辑: 王翔
  • 来源: 会员中心
  • 点击: 1325

时间: 2023-12-20 10:21:21

       在中国的地图上,还真找不到这个地名,因为它小,因为它偏,更因为他穷。我40年前随父母离开这里,那深踞伏牛山凹的小山村愈来愈陌生,愈来愈遥远了……
       当年已半百,早生华发的我,在丁亥年金秋时节重新踏上这片曾播种我儿时的欢乐、痛苦与理想的瘠土,听到熟悉的乡音时,止不住的行行热泪才向我提示:那段生活不曾与日俱逝。我在秋雨中踏着泥泞,趟着露水,翻沟越岭,到沟南、沟北、寨上、后门巡访40年前的踪迹,又沿着新修的登封——临汝镇铁路,到南沟、北沟、刘庄、大寺沟、小寺沟寻根。当我来到寨上的昔日住处时,只见千年皂角古树仍在,大树有五、六人合抱那么粗,中间的树洞可以同时钻进去几个人,我小时候常和小伙伴在树上捉迷藏,玩游戏。雨中的古皂角树躯干虬曲,枯似焦炭,一块块皱裂的树皮就像是氧化了的黑铠甲。整棵古树就像是一个佝偻着身躯的老人,曾经年轻挺拔过的躯体日趋萎缩和暗淡,然而,它还在风雨中站立着,站在生命和死亡之间,成为一道风景。它已经没有了昔日阔大浑实的树冠,只有新长出的几根树枝横斜交汇着,但它还是在枝条上冒出了一片片的新芽,仍翠绿欲滴,给人以新的希望和生机。这棵古树过去是全村最高最大的树,高得在十里八村都能看得到,只可惜文革中造反派把树枝全部锯断,用来做新建学校的房梁,只留下一个树桩。那时候,我父亲在院里挖墙根脚时,刨出的一断树根就有大碗口那么粗。记得那年树上长了一个像筛子那么大的蚂蜂窝,我们用一根长棍梱上一梱麦秸,再浇上煤油,点燃后烧了蚂蜂窝和一大窝黄肚子牛,把蚂蜂窝取下来时,光蚂蜂蛹就炒了大半锅,美美吃了一顿,可香了。这棵古树是坚强的、勇敢的。那些新发的枝条也就手臂粗细,实在是孤单、孱弱,仿佛随时都会被死亡的手指掐断。可是,一年,又一年,多少人步履匆匆地走掉了,它依然坚挺如故。于是,它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一种象征,成了人们共有的欣慰。人们默默地为它祈祷。老人们说:这棵树啊,是树中的神!我母亲当年每逢节日都要给这棵古树烧香磕头,以祈求古树之神保祐全家平安。我儿时住过的小屋已成了新房东的农具库,院里住的一位老太太已近80岁,她的丈夫老忠叔也已做古多年,她的孙子也十几岁了。和她谈了一阵后,我来到了我1958年出生的窑洞,窑已全部塌完,那棵我小时候春天上树采杏花,采完插到盛满清水的瓶子里玩耍,夏天上树偷杏吃的老杏树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连根刨起,不见了踪影。我翻过一面坡,又越过昔日四季水长流的焦沟河,来到了儿时供全村人吃水的老井边,井口仍在,我试着搬了一个大石头扔下去,只听“嗵”的一声巨响,水从井里溅了上来,打湿了我的衣服,但气味极其难闻,看来是长时间无人饮用了,已成了死水。告别老井,我又来到白水泉、牛槽地。昔日圈羊的窑洞仍在,沿路经柿树坡,又到打麦场,几间场房屋已塌得露着天。
       经二组新村,来到南沟,在儿时和女友过家家、举行“婚礼”的地方,坐了很久很久,想了很多很多……我和她同年同岁,赤肚子玩泥人人时,我们从红土沟挖来一团红泥,我捏了一个女人人,她捏了一个男人人,她却又把两个泥人人合并捏到了一起。我们一起“过家家”,她用红手巾蒙住脸,当新媳妇,我当新郎官,在小伙伴们用嘴吹的“嘀嘀答答”的唢呐声中,走出“花轿”,进入“洞房”,还用一块像人形的石头,当作新娘“生”的孩子,抱在怀里哄着让小孩“吃奶”,玩得可痛快了!后来我们开始上小学,同坐一张桌。放学了,就一块作作业,还一块到河里割草。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的姑娘们是喝沟底老井里的泉水长大的,一个个长得像九天仙女一样好看。要说她们也没吃啥好的,也没穿啥好的,一个个却像竹子一样苗条,像映山红一样美,无论是肤色、身材和嗓子,都是出奇地好,山风吹不黑,嗓子像百灵鸟叫,那笑声,清清的,甜甜的,脆脆的,在山谷间回荡……就地理环境而言,这带既无黄山的云海,匡庐的劲松,又无泰山的雄浑、华山的惊险,更无漓江的烟雨、阳朔的秀峰,有的只是恬静、幽雅、闲适的田园风光;阳春三月,春风和煦,桃梨竞秀,紫燕呢喃;夏日炎炎,瓜果飘香,野花遍地,如火似霞;秋高气爽,棉海绽银,玉米喷金,柿压枝头;隆冬季节,远山近水,树林坡岭,一片银白。村正中的焦沟河,每逢夏秋之季,更是风烟俱静,绿水凝碧,河清鱼跃,直视见底;急湍似箭,激浪若奔,好鸟和鸣,啁啾成韵;横舟上蔽,白昼犹昏,疏枝交映,有时见日。沿河景色更是一幅活的山水画屏,朝暾晚霞中更是仪态万千,沁人心脾。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在这里摸螃蟹,“打瞎驴”,掏鸟蛋、捉泥鳅、浸猛子、玩水仗、修建翻水洞……正像鲁慕迅老先生在《童年》一诗中所描绘的那样:记得当年作学童,世情未谙学未工。最喜假日戏游乐,风雨不避无署冬。偕伴歌呼过街市,意兴神彩顾盼中。荒滩野地卧沙草,天上人间话多少。说到侠义增慷慨,肝胆意气云水渺。几日课业半日了,家居不耐闲烦恼。张罗布机捕雀虫,攀枝爬树摘柿枣。衣破骨折犹不悔,入水登山何能改。黄土岗上翻跟头,清溪石下摸螃蟹。无拘无束无缰马,无忧无虑只自在。三五朋辈颇相好,而今存亡俱不晓。少年情怀皆依旧,只是心少人已老。鲁老这首诗,也真是我童年生活的真实写照。
       至今我的头上还留有两道疤痕,正好形成了一个八字,左边这道疤是和一个叫赵清潭的小伙伴玩耍时,被他用镢头刨了一个大血窟窿,我一手捂着头,血顺手指往下流,还交待清潭赶快到队里的碾盘底下藏起来,然后才哭着回家告诉父母,大人问怎么了?我还勇敢地说是自己不小心磕伤的。右边这道疤是被另一个小伙伴用石头砸伤的,一下子缝了十几针,第二天照样上树掏鸟蛋、捅马蜂窝,炒蚂蜂乳吃……我曾两次在河边玩时,沉入水底,喝了一肚子水,又拱着猛子从对岸游出,险些丧了性命。真应了鲁老诗中“衣破骨折犹不悔,入水登山何能改”的诗句。这个叫焦沟的偏远小山村,山上有一脚踏三县(即伊川县、汝州市、汝阳县)的石碑,位于娘娘山顶端、娘娘庙南侧,国务院在此立有界碑,素有一脚踏三县之说。在这里南望汝阳,西观伊川,东眺汝州,大有一览众山小之感。这里是黄淮河分水岭,素有一滴水流两河之称。向北流入黄河,向南流入淮河。站在界碑处,向北可遥望龙门,向南可远看汝水。我出生的焦沟村,是伊川县白沙乡刘庄行政村的一个自然村,有4个村民组,这里是伊河的发源地之一。焦沟河经程子沟、白沙街、水寨,流入伊河,然后汇入黄河。只可惜山上造的林已被砍光,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我小时候常见的清清河水早已断流,村里筑了几条拦水大坝,河滩都变成了望天收的农田。秋雨打湿了我的衣服。我在新修的铁路上,见到了我小学一年级老师的儿子,我给他们散了一盒烟,听说老师很不幸,丈夫病故,她只身一人回到洛阳郊区的乡下生活,日子过得很艰难。我给老师留下一张名片,渴望她能给我联系。我沿着铁路线,经儿时干过活、种过指甲花的西沟,记得那时我们将白天摘来的指甲花到晚上兑了白矾捣碎,我与姐妹们争着往手指甲、脚指甲上包,到了第二天,手、脚指甲被染得红鲜鲜的,人们都叫我“假妮子”。在村头一片硕果累累的苹果园边,一少女正在一边绣花一边看果园,一只黄狗向我狂吼乱叫,少女忙制止住了那只狗。经打听,少女是我儿时一个玩伴的孙女儿。“乍逢不相识,自嘲老眼昏。相对叹白发,携手问儿孙。”在我二姐家门口,一位白发妇女拦住了我的去路:“请问,你是山南哩?”我说:“是啊!你是?”她说:“你不认识我了?咱们小时候还在一起玩过家家呢……”哦!我想起来了,她就是小时候扮演“新娘子”和我成亲的那位可爱的小姑娘,如今已当上了奶奶。她也是来参加我外甥的婚礼的。没想到,40年前的玩伴是在这种场合下见面的,真是故地重逢,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这天晚上,我正在欣赏专门为我外甥的婚礼而举办的歌舞晚会,一个手持电筒的中年汉子站在了我面前,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说:“我昨天下午,你是?”中年汉子答:“我是水周啊!”啊!原来是我儿时最要好的朋友水周到了!晚上,我们彻夜长谈。我这才知道,他有3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大孙子今年已十几岁了。他现在也在我工作的平顶山市以看车子棚为生,他的大儿子、大儿媳在平顶山开出租车,二儿子、三儿子在洛阳高速路上工作,都有可观的经济收入。他是为收秋专门从平顶山赶回来的。老友见面,越谈兴致越高。水周上有6个姐姐下有1个妹妹。小时候,我们都称他的7个姐妹是“七仙女”,现在都已成家立业。他说他为了找我,2年来天天到报刊亭买《平顶山晚报》,看上边有没有我发表的文章。在同他长谈中我了解到,由于焦沟村太穷太偏僻,我们同时代的女孩子大都远嫁他乡,我们小时候常在一起玩的男伴中,有的已去世,有的至今仍是光身汉,有的娶妻成家,四世同堂;也有的进了监狱,妻离子散;现在村里大部分男劳力都在抱玉山煤矿以挖煤为生;那个我在洛阳大路口当小工时的包工头,因其女儿爱上了一个他称为“老李哥”的朋友,而被活活气死;我的另一个玩伴因从小定的娃娃亲,女方出落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和他退婚远嫁河北,他至今已50岁开外,父母早亡,自己仍是光棍一条……我们共同回忆起小时候,队里买了被狼吃剩下的半个肥猪;晚上跃进吃翻碗,队长光让男劳力参加,不让我们这些未成年人参加。我就召集了一群男娃子,站成一排,比赛谁尿的高、尿的远,谁就当“司令”,当然是我当上了“孩子王”,就领着一群娃子蛋到大人们跃进的西沟,站到劳力们干活对面的高崖上,我喊:“预备起!”大家齐喊:“翻碗!翻碗!”气得队长没办法,只好批准我们也参加跃进,干到后半夜每人分得一份翻碗,吃了个肚子圆。
       因为我爷爷旧社会跟着他舅家享过几天福,被划为地主成分,文革中我爷爷怕挨批斗,就偷偷跑到了洛阳我四叔那里,我父亲替我爷爷开过几次四类分子会,人家就把我也叫成了“地主羔子”,不让参加红小兵组织,全大队学校开会,有人专门点名把我清出会场后,再念文件。和别的小孩打架,人家父亲上来先给我煽了两耳光,又骂道:“你地主羔子还想变天哩!”我这个只有八九岁的小孩子也成了“黑五类”、批斗对象。姐姐也因此受到污辱和欺负。父母受不了这种气,为了我们的前途,决定把他们在山北刚盖的一处宅子卖了,领着我们从伊川的焦沟村迁回了老家汝州的关庙村,使我们也成了下中农的好成份,从此不再受人欺侮。那年我才刚满10岁,一步三回头地告别了我曾读书的小学校,离开了生我的黄土地,离开了那些纯朴善良的父老乡亲和欢蹦乱跳、一块下河打水仗、上树掏鸟蛋的小伙伴们……我怀着离情别绪,在父母的陪伴下,泪流满面,和亲朋好友们依依惜别,真是愁肠满腹,如泣如诉,难道尽,难说完,热泪一滴又一滴,一行又一行……如今,我的父母与他们当年相依为命的同龄人,大多已经故去,他们的坟上长满了蒿草,一片凄凉,我再也看不到他们的音容笑貌了,人生苦短啊……我记忆中的焦沟村是美丽的。她是我生命的摇篮。那充满诗情画意的山水风光,不仅从小滋润着我天真纯洁的心灵,而且赋予我艺术之树长青。我艰难而又漫长的文学创作道路,也正是从这里起步的。

       我从三、四岁开始,便和焦沟村结下了不解之缘。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虫一鸟,都启迪着我稚嫩的心,吸引着我那富于幻想、好奇、多思的童心。这里的流泉飞瀑,危崖幽谷,古井老树,缕缕炊烟,声声鸟啼,那一个个淳朴的村民,一道道清冽纯净的山溪,都给了我无穷无尽的激情和灵感。焦沟的山很高,地很阔,天很蓝,也很远。今生今世,不管我走到那里,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叫焦沟的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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