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拙政园(散文)

文/张根法

走进拙政园，青灰色的门墙在斑驳树影中透着沉静，推开那扇雕花木门，仿佛便撞开了时光的闸门，将五百余年的江南烟雨、园林雅韵一股脑儿地铺展在眼前。

东部园区最先牵住目光。脚下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温润，缝隙里钻出几丛青苔，踩上去带着微湿的凉意。大片草坪像被精心熨过的绿绒毯，间或有几株老松，枝干虬劲如墨笔勾勒，松针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金光。兰雪堂前的缀云峰是园里的“老资格”，灰白色的石身遍布孔洞，阳光穿洞而过，在地面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细看那石形，有的地方像展翅的雀，有的地方似蜷卧的猫，鬼斧神工般藏着自然的巧思。堂内陈设着古朴的八仙桌与太师椅，桌案上摆着青瓷瓶，瓶中斜插几枝干枯的莲蓬，虽无繁花，却透着“留得残荷听雨声”的雅趣。不远处的芙蓉榭临水而筑，朱红色的栏杆被游人摩挲得发亮，榭下的水面浮着几片圆荷叶，偶有红鲤甩尾，搅碎满池天光。若逢盛夏，满池荷花挤挤挨挨，粉的如霞，白的似雪，风过时，花瓣簌簌颤动，香气混着水汽漫过来，连呼吸都带着清甜。秫香馆的窗棂是镂空的竹纹样式，推开窗，能望见远处竹林摇曳，竹叶摩擦的“沙沙”声与近处的鸟鸣交织，恍惚间，似有农人扛着锄头从田埂走过的虚影，那是旧日田园生活的余韵。

穿过复廊时，脚步踏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轻响。廊壁上嵌着几方石碑，字迹虽已模糊，却能辨认出是古人题咏的诗句。廊外一侧是粉墙，墙上爬满了薜荔藤，绿叶间缀着小小的紫果；另一侧临着水，廊柱的影子斜斜映在水里，像一支支淡墨笔，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转入中部园区，眼界豁然开朗。一汪碧水如镜，占去了大半天地，水面上漂浮着水葫芦，紫蓝色的小花星星点点。远香堂稳稳立在水畔，四面是通透的落地长窗，窗格是精致的冰裂纹样式。堂内梁上雕着缠枝莲纹，鎏金的线条在暗处泛着柔光。正中悬挂的“远香堂”匾额，笔力浑厚，据说取自周敦颐“香远益清”的意趣。夏日荷花盛放时，坐在堂内的紫檀木椅上，透过窗棂看出去，池中的荷花像被框在画里，风从水面掠来，带着荷香穿堂而过，连空气都变得沁凉。不远处的小飞虹是座廊桥，朱红色的桥身横跨水面，桥栏上雕刻着祥云图案，阳光照在桥上，桥影落进水里，红与绿交映，真如一道雨后的虹霓浮在碧波上。香洲那艘“旱船”最是精巧，船头的雕刻细致入微，连船舷的木纹都仿得惟妙惟肖，舱内摆着一张小几，几上放着棋盘，仿佛前一刻还有人在此对弈，棋子落盘的脆响犹在耳畔。荷风四面亭是赏景的绝佳处，四角攒尖的亭顶覆着青瓦，亭柱上挂着木质楹联，“四壁荷花三面柳”几个字被雨水浸得有些发黑，却更显古朴。坐在亭内的石凳上，抬眼是满池碧荷，侧耳是柳丝拂水的轻响，低头能看见鱼群在水下游弋，连时光都仿佛慢了下来。见山楼的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咯吱”作响，楼上的栏杆是吴王靠，曲线温婉，倚栏而坐，能将中园的景致尽收眼底——远处的亭台像浮在水上，近处的山石若隐若现，偶有白墙黛瓦的屋顶从树隙间探出来，构成一幅流动的水墨长卷。

从“别有洞天”圆洞门钻过，便到了西部园区。那圆洞门像个画框，框住了门外的一池碧水与几株芭蕉，进门时回头望，竟分不清是在画内还是画外。西部的水池呈曲尺形，水面更显曲折幽深，水边堆着太湖石，石上爬着青苔，石缝里长出几株细竹，风吹过，竹叶扫过石面，发出“簌簌”的声响。卅六鸳鸯馆的屋顶很是特别，卷棚歇山顶的弧度柔和，像被流水洗过一般。馆内的地面是彩色石子铺成的图案，有花鸟，有山水，细看竟无一重复。门窗上镶嵌的蓝紫色琉璃最是奇妙，阳光透过琉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迷离的光影，蓝的像湖水，紫的似云霞。馆外的水池里，常有成对的鸳鸯游弋，它们披着彩色的羽毛，时而低头啄食，时而交颈依偎，引得游人驻足轻笑。与谁同坐轩是座小巧的扇形亭，亭内的石桌石凳也随亭形呈扇形，坐在里面，正对着一池碧水，抬头能望见天空的流云，低头可见水中的倒影，恍惚间，真如苏轼所说“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心头的烦忧都被这清风明月涤荡干净了。倒影楼前的水面格外平静，楼身的雕花木窗、飞翘的屋檐，都清晰地倒映在水里，连窗上的花纹、檐角的风铃都分毫不差，风吹过，水面微微起伏，楼影便跟着晃动，虚实交织，如梦似幻。傍晚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楼影也被镀上一层金边，连水里的鱼儿都像披着金鳞，美得让人屏息。

拙政园的每一处细节都藏着匠心：铺路的石子拼成吉祥图案，墙角的青苔记着岁月流转，窗棂的花纹藏着时令密码，池中的倒影映着天地轮回。在这里，一步一景，一景一诗，走得越慢，越能读懂那份藏在山水间的从容与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