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马河的述说
- 作者: 马腾
- 编辑: 王克麦
- 来源: 奔流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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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23-09-05 09:08:18
沃野莽原麦浪黄,穗丰粒满待收仓,乌云密布雾茫茫……又逢收麦季,尽管是阴暗潮湿的天气,蒙洼大地依然机声隆隆,站在蒙马河的岸边,一望无际的麦穗正等待颗粒归仓。
芒种打场,忙乱的打场场景渐行渐远。收麦抢种依然还是那么紧张。这里的庄稼人农忙时就怕雨水天气,那是个蛤蟆尿泡尿都能淹的地方。当地有个顺口溜:十七、十八雨寻头,二十四、五满河流。每年进入五月就到了雨水季。蒙马河暗流涌动,一场大雨都会汹涌澎湃,沟满河平。
在我12岁那年,阴历五月十三那天,庄台上的人都在麦场里扒垛摊麦子,开始晒麦,打场。风平浪静,火辣辣的太阳直晒着,天热得让人心里发慌。东场的驼背大爹不紧不慢地赶着牛,拉着石磙一茬套一茬地碾压着摊了满满一场的麦子。嘴里不停地骂着几个儿子:“干会儿活就溜得没个影了,一个个偷奸耍滑,离了我,等着睡树底下接鸟粪吃。”大爹家孩子多,骂小孩像唱歌,都成了习惯。临近中午,天上突然出现了云。我和三姐还在东大地用大耙子搂麦子,天阴沉了下来,我们就赶紧把麦子捆好放在架车子上往回赶,刚走到场对岸的路上,就听到大爹才过门的二儿媳带着哭腔喊:“大,别打了,雨要来了,人家都在抢着收场呢。”大爹仰脸看天,没言语,继续赶着牛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他家有七八个干活的劳力,也有停住气的资本。俺家三个姐姐,劳力弱,干啥都紧着活做。老远就看见俺家的麦剁堆起来了。正午时分,突然一声闷雷,撕开了厚厚的乌云,冷不丁的雨点冰冷地砸在人们的脸上,场里一瞬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个个慌不择路,吆喝声、喊叫声,乱作一团。我们拉着车子刚过场角的小石条桥。瓢泼大雨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平地起水,架子车拉着拉着就漂起来了。这时人们一个个的都被淋成了落汤鸡,麻木地站在水里看着自家的麦子被冲走。
风雨过后,60多岁的胖二娘从台子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蹚水走到自家的场头,看到打出来的麦粒都被冲进水沟里,双手拍着胯,一屁股坐在水窝里哭喊着说:“老天爷呀,你这是要灭俺一家人呐,这一家人还咋活呀!……”大嫂、二嫂在一旁陪着落泪。二哥心烦气躁,粗声粗气地吼了声:“哭啥哭,饿不死。”那一年,家家都吃着生芽子的麦面。手擀面下到锅里碎得就像豆杂面,没了黏性。蒸出来的馍是乌黑的,像死面疙瘩,一点儿也不暄。吃到嘴里黏牙。那一年俺家接济了二娘几袋麦子,亲戚邻居遇到困难都会有个帮衬。
15岁我能独立掌车把了,我和父亲到鱼塘边拉麦,这是一家人起早割掉的一亩六分地的麦子,我负责用叉子把小麦都挑到车子上,父亲在车子上“踩车”。车子装到一定高度,就用两道绳交叉着把麦子勒紧。车子装满后,我用肩膀扛着车把,双手拽着绳使劲地往下拉,父亲在车子上弓着腰,铆足了劲往上提。我和父亲用尽全力提拉绳子的时候,绳子从后面竟然断掉了。父亲从2米多高的车子上摔下来,躺在地上的父亲当时昏厥了过去。我丢下车子,惊恐地抱着父亲,颤抖的声音不停地喊:“大、大……”直到他慢慢地清醒了过来。
后来母亲问我:“从那次你爹摔了一跤之后,是不是对你好多了?”我问为啥,母亲说:“通过那件事,你爹觉得你还是很知道心疼他的,当他醒过来的时候,看着你抱着他流着泪喊叫着,心里特别幸福,你让他感觉到了你是个孝顺的儿子。”我说:“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嘛。”娘说:“你平时和你爹一样,没个笑脸,寡言少语的。不善交流,一家人也会觉得很冷漠,有时意见不合还顶撞两句,更没了父子间的那份亲情。”没想到一次意外让父亲对我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1991年家乡发大水,我是一名军人,受到部队领导的亲切慰问,还特意批准我回家探亲抢险,我满怀感恩的心情,坐火车从北京赶到阜阳,转坐船回蒙洼,当地政府已经通知到各家各户,王家坝闸随时准备开闸泄洪。四里湖行洪区已经是波涛汹涌、水满为患。蒙洼蓄洪区也是内涝成灾,人们都在蹚水把场里打好的麦子搬运回家。我也迅速地换下军装,投入到运粮队伍中去。
麦场离庄台一公里,路都已沉入水中。庄台上老少齐上阵,扛的扛、背的背,在水里排成长龙,深一脚浅一脚地循着路走。在麦场与庄台之间,有座桥叫新桥,是横跨在蒙马河上的一座生产桥。桥的两边有高30厘米、宽60厘米的平面护栏。人们不管从哪里来,都喜欢坐在两边高处的水泥平面,歇歇脚,聊聊天。搬运粮食的人,体力好的一口气就能把上百斤的口袋扛回家,体力弱的背着半包粮食还要气喘吁吁地在桥上歇一会。四哥家刚过门的新媳妇背着小半包粮食战战兢兢地跟着队伍往前走,一个趔趄连人带麦子滑进深水中。旁边几个人扔掉粮食把四嫂拽了上来,大家哄笑她,岗区来的漂亮新娘子,这次成了落汤鸡。四嫂惊魂未定,顾不上别人打趣,丢下麦子,被人搀扶着回去了。
经过一天的忙碌,人们把最下层,已被水淹没的麦子捞出来装到袋子里,扛回家都已经是筋疲力尽。随着上游王家坝放闸的枪声响起。洪水从蒙马河长驱而入,涌向蒙洼大地,半天的时间蒙洼地区一片汪洋。这时地里还未收完的粮食、蔬菜,房屋,农业种植、水产养殖全部沉没在水中。我想,怒吼的蒙马河和蒙洼人该是多么伤悲。
如今蒙河拓浚工程和临淮岗工程的完工,让淮河流域越来越畅通,科学治水已初见成效。曾经的蒙洼三年两头涝,五年一大淹的水灾场面将一去不复返。蒙马河将会长期安逸平静,默默地滋养着蒙洼人。
(责任编辑:王克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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