恸悼周同宾先生
- 作者: 郭进拴
- 编辑: 王翔
- 来源: 会员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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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23-09-20 10:56:49
从网上看到一个令人恸心的消息:2021年7月1日上午11时10分,著名散文作家、南阳市作协原副主席、民进南阳市委会副主委周同宾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不幸逝世,享年81岁。
周同宾,1941年3月生,河南省社旗县大冯营镇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南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一级作家。1958年上中学时开始发表作品。“文革”前,在全国10余家报刊发表散文、诗歌40余 篇(首)。浩劫开始,因文罹难,挨批挨斗,被遣送农村劳改。1972年,到县文化馆辅导群众业余文学创作,兼为文艺宣传队编写演唱节目。先后发表曲艺作品40余段。其中,大调曲《 开电磨》,曾参加全国文艺会演,并广为传唱;唱词《三考新郎》获全国短篇曲艺奖。1972年,到南阳县文化馆辅导群众业余文学创作。新时期以来,专攻散文创作,陆续在全国百余家报刊上发表散文八百余篇。
我曾经于二零零零年五月慕名到南阳市宛城区文联拜访了周同宾先生,我们共论文与人,无话不谈,结下了很深的友谊。
周同宾生前作为“南阳作家群”领军人物,带领一批骨干人物,以其独特的审美视角、默默无闻的奉献精神和匠心独运的艺术手法,创作出了一大批思想深邃、品味高雅、风格迥异、意蕴久远的精品佳作,为中国文学史增添了重彩浓墨的瑰丽篇章。
周同宾的散文大多取材于农村生活,以短小的篇幅,清新的语言,生动的画面,深情的关注,反映了农村的沧桑变革,农民的心路历程,充满清纯真挚的乡情、乡韵、乡思、乡愁。
他的系列纪实散文《皇天后土--99个农民谈人生》,在散文的题材、形式等方面都有较大突破,在读者中有广泛影响。
他的三十余篇散文被《读者》《东西南北》《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书摘》转载;三十余篇被收入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国青年出版社、百花文艺出版社等二十余家出版单位编选的全国性散文选集、鉴赏文库、散文年鉴。另有多篇被译为西班牙文、英文,介绍到海外。先生的去世,是文学界的恸事,无数文学创作者和爱好者,或少或长,或遐或迩,哀思弥漫,唏嘘终日。先生深刻洞察社会,细致体验生活,说不尽皇天后土,诉不完苦难辉煌。自此,我们也感受到了一位 伟大作家的时代担当和不可或缺。周同宾长期在南阳农村和小城镇生活,与农民和农村生活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不止一次地宣称:“我是农民的儿子,我身上环流着农民的血液……”这种身份认同来自于周同宾与土地、与农民因血缘关系而产生的一种情感指认。这种乡土情感,使他数十年笔耕不辍,为大自然,为南阳农民,绘出了一幅幅精美绝伦而又内涵深厚的艺术画卷。
周同宾唱给故乡亲人的挽歌主题话语之一,便是对昔日宁静和谐的农村生活情调和淳朴民风丧失的追悼和挽留。“故乡的月夜,再也没有了静谧,再没了朦胧美,再没有令人销魂的诗情画意和我写顺手的雅致散文,举头望月,仿佛只有月儿依旧”(《寻不出月夜的散文》);昔日饭场热闹、乐融融、美滋滋的气氛也被今日的冷寂取代,今昔对比,作家心中十分懊丧(《饭场纪事》)。当作家厌倦了城市中的喧嚣,想重新寻找一块可以安放灵魂的净土时,却再也找不到了。他忧虑的是农村在追逐物质的同时,却丧失着情感、灵性等属于“精神”的东西。
挽歌的主题话语之二,就是作家对乡土民众当下的生存状况、心理疾患和行为上旧的残留的展示。在现代文明的映衬下,审视乡土的滞后性,从而呈现出文化批判的色彩。其中比较突出的是对在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结构和生产方式的土壤中所孕育出的狭隘、自私、嫉妒、守旧等小农意识的展现与批判。疙瘩两口子,靠好政策和一部拖拉机发了家,“楼房最高,彩电最大”,“疙瘩女人的衣服一天一换,使全村的女人都显出了穷酸相”,这一切“像变了一个秤砣,沉沉的坠在男男女女的心上”。然而,疙瘩因车祸死去,在直响了一天的鞭炮声中,“众人心上的秤砣没了”(《疙瘩》)。在对精神痼疾、病灶的文化追问中,周同宾还潜入乡土习俗中,去挖掘“软性”桎梏对乡民的束缚,从而批判乡民身上的“劣根性”。幺婶漂亮、善良、能干,只因做过大户人家的填房,成为那个时代的牺牲品,又因颧骨高,死了也得不到幺叔的饶恕(《祭幺婶文》);闪五爷有恩于全村父老,又能做一手好席面,却因为年老娶妻,冒犯了乡村“规矩”而遭人轻贱羞辱(《历史的乡野》)。周同宾用平平淡淡的吟唱,揭示了腐朽的伦理观对美好人性和正常人格的肆意践踏。
在挽歌写作中,周同宾放弃了对重大历史事件或政治命题的关注,主要通过对个体生命价值的拷问,展现乡土民众个体生命的苦难处境。桂花姐不幸的婚姻,捌四奶奶三十年忍辱负重修一条道路,套子爷弯了一辈子的腰。面对命运、生活的不公,他们逆来顺受,无言地承受着生活的各种打击,无怨地走完崎岖的人生路。周同宾给予了他们极大的同情,同时也进行反思,剖析造成苦难的根源,批判他们精神世界中消极、落后的痼疾,以警示他们革除旧弊,赶上时代的步伐。周同宾对乡土的守望与吟唱,有着无可置疑的启蒙精神。
这一时期也是周同宾散文创作风格渐趋成熟的一个过渡期。他接受了性灵散文的影响,以风骨、身心与自然相融为特征。那些描山画水、写景状物的篇章,处处透视出可贵的风骨与性灵之美。他的散文多用短句,体现出言简意赅、明白晓畅的语言风格,却又潜隐着作者的无限情思和一片真心。《皇天后土》分为三辑。在“悠悠岁月”中,农民们讲述的是生存的艰难;在“茫茫大地”中,农民抒发的是与土地无法割舍的深情;在“芸芸众生”中,农民们诉说的是对命运的抗争或屈从的阅历。周同宾很注意对采访对象的选择,99个农民有不同的生活道路、不同的理想追求,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口吻,个个鲜活生动,呼之欲出。其中,有守寡熬儿的寡妇(《苦菜》中的屈巧儿),有穷得娶不上媳妇的青年(《西风》中的张成群),他们共同讲述“活着”的艰辛;有一心为公的老模范(《党员》中的张玉兰),也有往鸡嗉子里填石子的小商贩(《时运》中的靳春阳),他们在人生的道路上实践着不同的价值观;有紧随时代精神的百姓,也有跟时代精神格格不入的农民……作者对此只做记录,并无褒贬。怀着对农民、对大地母亲的真挚热爱,周同宾写出了当代农民真实的生存状态,通过一个个具体的人物画像,透射出一种最切近真实的农民的生活状态和心理状态,实现了预设的为当代做个记录,为后世留下档案的创作目标。
《皇天后土》的体式十分独特。每篇正文之前,都有一个短短的引言,是作者对口述者的介绍、描述。这部分形象、简洁,正文则用第一人称写这个人的人生经历。在书中,作者并不直接出面抒情言志,而是把自己放在受话人的位置上倾听百姓话语,向读者讲述自己人生经历的是99个普通的农民,作者只是对农民的口述“做记录剪辑,不塑造粉饰”。《皇天后土》是一部口述实录文学。采用口述实录体进行散文创作,是他冲破“杨朔模式”的束缚,走出散文写作困境进行的探索,为中国当代散文提供了新式样和范例。
周同宾的散文创作有一个很突出的特点,大部分篇章都是以一段过往的历史或一个历史现象作为叙事框架的,用一个或阴或暗的内核撑起整个作品。《皇天后土》几乎每一篇都是一个或完整,或斑斓驳杂,或光怪陆离,或粗野鄙俗,或苦甜酸辣、香臭腥臊八味俱陈的故事。那些叙写乡村情愫、酸咸人生的篇目,也一样有一个故事内核。
周同宾在散文创作中创造出了一种很富于他个人特征的语言。他的语言立足于南阳盆地淳朴的方言,整合了北方普通话的特质,加上对古典优秀散文语言的提炼和改造,形成了一种简洁、质朴、余韵绵长的语言特点。他又多使用夹杂一些方言的短句,使得其散文有了极强的艺术感染力,对于增强作品的表现力,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例如,他在作品中写道:
(1)我的家乡,在偏僻的农村。没画山绣水,没茂林修竹。地薄,人也憨。据说五百年前,家乡出产的红高粱曾被征去给皇帝做过御酒,此外,别无稀罕物儿。据说五十年前,出了一个补锅匠,曾以他的技艺誉满乡里,此外,别无能人儿。
(2)家乡用红薯干儿养活我长大成人。前些年当学生,常嫌家乡穷,离家千里不想家。这些年工作了,总觉家乡美,隔一段儿,总想回去看看。去年,燕子归来时候,我把刚满四岁的儿子苗苗儿送回家乡,让他跟着爷爷奶奶。这样,几乎每月,我总回家一次。每次,都像掉进了酒窖里,老是觉得有一种醇美的香呋甜味扑面而来,心里麻酥酥的。
(3)我还没进院,几乎全村的孩子都得了消息,纷纷跑来,边跑边顺德:“苗苗儿他爸回来啦!”“苗苗儿他爸回来了哟!”
(4)我进屋,孩子们堵了门,都不想离远点儿,又都不敢过门槛儿,只有东邻老二奶奶的孙子小坠儿胆大,从人缝里挤进来,凑到我面前,看我的玳瑁边儿眼镜。我拿出糖果,让苗苗儿分给他们吃。他们的大多数,我叫不出名字,更分不清辈份儿。母亲总在一旁调教苗苗:“给你小五爷一块儿。”“给你二毛爷一块儿。”“给你四姑奶一块儿。”……当然,那些当爷和姑奶的不是光着屁股,就是拖着鼻涕,接到糖块儿,立即塞进嘴里,同时流下长长的口水。分罢糖果,孩子们格格笑着,领苗苗去林中粘知了,或者去村头捉蚱蜢。
(5)苗苗儿也是全村的宝贝。东家蒸了碗豆糕,总给他送一块;西家熬了绿豆汤,总给他端一碗。老二奶奶给孙子过生日,苗苗也跟着过;聋子四爷为儿子说媳妇招待媒人,给苗苗送一个鸡大腿。小坠儿在沟里摸了两条泥鳅,总要送苗苗一条,用面糊儿糊着放灶膛烧吃;二毛用狗尾草做了两只毛茸茸的小狗儿,总要把最肥胖的一只送给苗苗儿。过五月端阳节,苗苗儿得到十几个香布袋儿,有菱形的,三角形的,圆形的,腰形的,鸡心形的,还有的做成红毛绿尾巴的小公鸡,扳脚胖娃娃……
(6)我坐院里的石桌旁喝着白桑叶茶。四外很清幽。枝头,蝉在鸣。偶尔,东邻的鸡下了蛋,一阵鸡叫,顿时,全村的鸡都“咯嗒咯嗒”叫,给它助兴;小路上走过陌生人,西邻传来一阵狗吠,顿时,全村的狗都“汪汪汪汪”咬,为它助威。我家中庭,一棵百年古槐。入春,一树新绿,如翠盖,罩半个院子;秋后,飘半空黄叶,翩翩然,似彩蝶儿。院墙边,一架瓜豆,密密实实,青叶凝碧。墙头,两盆凤仙花,绿肥红艳。这花,故乡叫指甲草,也叫女儿红,除观赏外,可供女孩家染指甲。左邻右舍的姑娘们,常来采,掺入明矾,捣碎,临睡前用麻叶或瓜叶包在指端,一觉醒来,指甲就变成了玛瑙色。纤纤的素手,红红的指甲,确也美丽。那些成人的姑奶奶们,特别喜欢苗苗儿,每包指甲,常把他拉去,甚至连脚趾甲也染了颜色。
(7)晚饭后,槐荫下,爹编席,妈织麻;苗苗儿盘腿坐在蒲草编的垫子上,仰望着满天繁星,一梳半月,奶声奶气地唱着:
月姥姥,
黄巴巴,
爹织布,
娘纺花,
大哥去种豆,
二哥去种瓜…
(8)刚回乡时,苗苗儿只会唱“火车头,冒白烟,路边一排电线杆……”不久,村里的孩子们都学会了,苗苗儿也学会了“月姥姥,黄巴巴”;每在一起玩,总是新旧儿歌交替着唱,一个个摇头晃脑,有字有韵儿的。
(9)一会儿,苗苗儿急了,要我领他出去玩。村街上,很静,只有树丛中的昆虫拉着腔儿长吟。乡亲们都建了新居,我已经找不到谁家在哪儿住,苗苗儿倒清楚。
(10)先拉我进了杠二爷爷家,说杠二爷爷答应给他捉一只蝈蝈儿。一进门,老人家果然笑呵呵地从葫芦架上取下一个高粱篾儿编的小笼儿,里面一只豆青色的蝈蝈儿,正支杈着长须看我们;笼里,还有块辣椒皮。杠二爷爷说,那虫儿吃了辣椒叫得格外凶。
(11)又拉我进了魁五奶奶家,说要找魁五奶奶的儿子小棒儿玩“过星星”。可小棒儿已躺在蒲团儿上睡着了,他娘喊他,只翻了个身儿,嘟囔句梦话,又打起了呼噜。
(12)我抱着苗苗儿,提着蝈蝈笼儿,踏着夜色回家。月儿落了,星星更稠了。一朵流星,带着长长的尾巴,滑过碧空,树上的什么鸟儿被惊得叫了两声。只有池塘里的蛙声,却一阵响似一阵;那些小动物儿,从哪儿来那么大的劲儿?我将蝈蝈笼儿挂在院里的豆架上;少顷,它有气无力地叫了一阵儿,便息了声儿,许是倦了,吃了辣椒也不行。
(13)带露的草木发出青气,经雨的柴火发出霉味,湿润的泥土发出腥气,成熟的庄稼发出香味。这些气味,混在一起,浓浓的,倒很好闻。在这种醇酒似的气味中,我瞅着了。我做了梦,梦中我已年老退休,归园田居,在故乡的村头,地边,场院里,柴门前,继续寻觅着人生的乐趣……
作家与作品的关系是复杂的,“文如其人”在某些时期往往成为稀缺,而先生却被公认为好人作好文,为楷为模。周老师溘然仙逝,是南阳文学之痛,河南文坛之痛,中国散文之痛啊!
面对先生突然辞世,我们除却哀悼,哀悼,哀悼……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我们除却悲痛,悲痛,悲痛……无以用其他方式,表达此时心中的情感呐!
当然悲痛、哀悼的同时,还有怀念与追思。怀念是为学仿,追思是为继承。我们在此怀念周老师为人之谦恭,为文之执痴,是为我们后来者定神、净心、远瞻未来。
周公既已去,后者当自强。继承先生志,新途勇担当。复兴南阳作家群,义不容辞谱新章。勤奋耕耘多收获,宛军旗帜再飘扬。我想周公天堂知,定会释然笑开怀!
(责任编辑: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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